作者:英杜
庄奕稍稍倾身抵在他怀里,浑身肌肉紧绷,许久才仰起头,英俊的五官扭曲成一团,显然极度痛苦,他却愣是忍着没喊一声。
“你喊出来,喊出来吧,别忍着。”寻聿明实在看不得他这副压抑神情,抖着手去翻止疼喷雾,堂堂医学博士,却忘了外用药没法止内伤的疼。
“好了,别找了。”庄奕缓过那阵剧痛,无力地扯扯嘴角,微笑道:“我已经好了。”
“……你别动。”寻聿明赶紧拿出三角巾,帮他固定住左臂,又低头去看他的腿伤,“谢天谢地,都不严重。”
“我没事,咱们出去吧。”庄奕整整衣服,爬到副驾驶,和他先后跳下车。
寻聿明又找出自己上次给他的那把花雨伞,撑开说:“我去看看别人,你胳膊不方便,在车里待着吧。”
他只有一个小药箱,对面受伤者众,势必救不过来。寻聿明左右踱了两步,忽见前方路灯下,一辆翻倒的小货车里有三合板,喜道:“太好了。”
庄奕忙打开手机照明,举着伞带他过去。山路已被刚才滑坡时溅过来的泥土覆盖,每走一步都格外湿滑,夜色已深,灯光又暗,寻聿明不得不小心挪步,短短一截路走了将近五分钟。
小货车的司机卡在座椅中间,幸而没有被压在底下。寻聿明抽出一块三合板,高声喊道:“你怎么样?我是大夫,告诉我你的情况!”
“我……我……我脚动不了了!”司机一口北方口音,声音在夜晚的大山里听起来格外凄惨,他也不管寻聿明问什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啊,我还有孩子,我不能死!”
庄奕见状,朝他低吼一声:“闭嘴!”
司机瞬间呆住。
“你叫什么名字?”
“吴……顺、顺东。”
“好的,吴顺东。”庄奕右手按着他肩膀,温声道:“我叫庄奕,我身边这位是寻聿明,他是西湾医院的大夫。就是前段时间上新闻那个,你可能听说过。”
吴顺东反应两秒,颔首道:“对,对,我知道他。”
“寻大夫会帮你处理伤处,”庄奕接着道,“你现在只要听话配合就会没事,你的孩子也会没事,他们还在家等你。”
吴顺东茫然点头,寻聿明立刻上前,用那块三合板夹住他骨折的位置,撕下小货车的窗帘固定。
旁边人见状,也三三两两地赶上来,拉寻聿明去救人。大家七嘴八舌,都说自家亲属伤势更重要先看,一言不合又吵起来。
庄奕捏捏太阳穴,从小货车里拿出一只电子喇叭,喊道:“大家听我说!我们这里只有一个大夫,现在大家必须团结自救。所有没受伤的人,都到小货车跟前来集合!”
第一遍没人来,庄奕只能又喊了两遍,几个男人带头,陆续有人冒雨凑过来。
寻聿明分派说:“所有男的跟我去救人,你们几个女的负责找绳子、布料、木板之类的东西,我们固定伤处用。你们……”
人群中有两个穿校服的,庄奕道:“你们俩留下联系救援队,打不通电话就一直打。”
他两个临危不乱,分派得井井有条,天灾面前众人都不觉涌上一股慨然之气,大家分头行动,各司其职。寻聿明带队,几个跟着他的都人高马大,帮忙抬汽车、搬石头,也不费力。
周围伤重的有五六个,荒郊野岭没有工具,寻聿明只能给他们简单包扎固定,让亲属轮流照看,等处理完最后一个撞到头的小朋友,已是夜里十二点半。
大雨稍停,风愈发凉起来,寻聿明浑身湿透,又冷又累,不由得打个寒噤。庄奕拉开行李箱,抽出两件衣服给他换上,两人披着一件风衣,到后车厢里休息。
周围不时传来哭泣声和呻吟声,在寂寂长夜里显得异常可怖。寻聿明瑟缩着身体,被庄奕搂到怀里,低声说:“以前在开罗也是这样,我们可真背。”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庄奕半坐半躺倚着靠枕,身上是侧趴着的小耳朵,此刻在这地狱般的深山里,却莫名涌上一股“天地间唯有彼此”的亲密感。
“你猜,”他道:“刚才滑坡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什么?”寻聿明仰头问。
方才大难临头,生死只在一线之间,庄奕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后悔,“我在想,如果刚才就那么死了,那我这一生就太不值了。”
“为什么?”他是寻聿明见过的,活得最适意的人,如果连他的一生都不值,还有谁值得呢?
“因为我还有许多事没做。”庄奕揉着他的后脑说:“遗憾太多了,最重要的是……没有早点把你追回来。”
他抬起寻聿明下颌,眼神直勾勾地望着他,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我好后悔,为什么要和你赌气,整整八年,竟然都没去找你。真到快要死了才发现,那些恩恩怨怨有什么大不了,只有傻瓜才跟自己过不去,人生实在太短了。”
“你别这样说。”寻聿明心中酸涩,伸手去捂他的嘴,“是我耽误了你这么久,是我的错,你早该重新开始生活的。”
“我才不要开始新生活。”庄奕自嘲地笑笑:“旧生活那么好,我疯了才要开始新生活?”
他强词夺理,灼灼目光却格外真挚,“你既然知道错了,要不要改呢?”
寻聿明不解:“什……什么意思?”
说毕,外面忽然传来救护车的声音,他起身一看,喜道:“救援的人来了,快下车!”
庄奕却抱着他不肯动,右手仍旧钳着他颌骨,迫着他与自己深深对视:“我还爱你,明明。”他一字字道:“我永远爱你。”
寻聿明脑中“轰”的一声,顿时炸开无数朵烟花,他一时语塞,怔怔看着眼前人,只听他道:“我只爱你一个,没法和别人重新开始,要么跟你,要么就单一辈子。”
救援队匆匆赶到现场,医护人员立即组织抢救,两个消防员上来敲敲车窗,举着一只强光手电筒向里照。
刺眼的光线划破黑暗,寻聿明的脸清晰无比现在眼前,庄奕凝视着他,一动不动地问:“小耳朵,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你们伤没伤着?喂!你们能不能动?”
车玻璃被砸得“砰砰”响,外面充斥着喇叭声、呼救声、直升飞机的螺旋桨声……这一方小小的车厢里却寂静得吓人。
寻聿明盯着庄奕深邃的眼睛,半日说不出话来。
消防员气急败坏,想要破窗而入,庄奕一下坐起来,捧着寻聿明的脸吻了下去,浅尝辄止,薄唇蹭着他的花瓣唇,低低道:“好好考虑,我等着你的答案。”
言罢,转身打开了车门。
庄奕回去后拍了片子,脱臼和擦伤都不严重,但左边肋骨发现两条裂纹,医生让他观察几天,好好休息。寻聿明便待在病房里照顾他,顺便帮方不渝探视薛珈言。
那护工已不像先前难缠,她和薛珈言父母不过是利益关系,薛珈言许给她更多的钱,她自然乐得,反倒经常帮着方不渝放风,趁没人将他悄悄带进去和薛珈言私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