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三眼黑猫
宋观将怀里的孩子调转了个方向,换了个抱姿让小朋友正对着自己:“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你二哥。”
小孩子被他抱着,呵斥完了那一句“大胆”之后,倒是没再说话,就是同宋观大眼对小眼地对视了好一会儿,迟迟没得开口。
宋观心想,果然小朋友都是健忘的,半年一年不见的,可不就把见过没几次面的二哥给忘得一干二净了。这样想着,便觉得自己有些没意思,就想把怀里的小孩子放下,却不想这孩子眼睛眨巴了两下,倏忽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然后伸手就搂住了他的脖子,像重新找到了自己喜欢的食物的小动物那样,搂着宋观的脖子挨挨蹭蹭地叫道:“欢欢!”
宋观:“……”
三弟你为何对“欢欢”这个称呼如此执着并且记忆深刻!
还能不能好了……
这道观里见过了三弟,又旁敲侧击地不露痕迹地问了小道士,大哥到底是身了什么病,了解了个大概之后,宋观便告别离开了临渊观。
回到宋府时,小饼给他已经温好了一壶酒,并说太后的侄子,蒲家的那位小公子来找他。
宋观这一日下来很有点疲惫,他喝了两口茶水,蒲家小公子,太后的侄子,可不就是当时那会儿学堂里的那个小傻逼吗。
说起来,自他入朝为官没再去学堂之后,两个人是没有交集了的,这会儿这个人跑过来找自己做什么?
总之以不变应万变。
宋观理了理衣袖,便去见蒲小公子了。他到了的时候,那蒲小公子坐在厅堂里,低头握着茶杯似乎是个发呆的样子,宋观过去招呼了一句“东仪公子”,然后对方蓦然一下子站起来,一脸怒气冲冲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表情。
宋观一怔,心想难道我又惹什么事情了吗。莫名其妙里,却见这蒲小公子死死盯着他,盯了他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看得宋观以为这人,又要跟以前在学堂时一般作态,是要上来同他打架的。
但等了一会儿,宋观也没等到对方做出什么要打人的动作,蒲小公子这半晌过去之后,只是哑着嗓音问道:“我在茶楼里听书,听到你和山匪的事情,你这一回西去,当真是去当了压寨相公?”
宋观心想这都什么问题,不过斟酌了一下还是回答说:“差不多吧。”
蒲小公子眼睛都红了:“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宋观对着此刻的蒲小公子,心中略感异样,但心思不在对方身上,所以也未深究。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如此反应,但宋观没有想要知道的兴趣,他只想赶紧用一种不得罪人的方式把人送走,然后回房好好休息一番。
所以颇为应付的,宋观语气十分平淡的,说话内容也是十分模棱两可的含糊意思,他几乎是漫不经心地说着:“就这字面的意思了,不过山匪都已经剿了,是与不是,也不是什么多要紧的事情。东仪公子,这些就不劳你担心了。”
蒲小公子红着眼眶:“我怎么可能不担心!这事对我来说怎么会不要紧!!!”
宋观看着突然激动起来的对方,也不知道对方发什么疯,隐约觉得十分不妙,强烈的第六感,使他虽然完全没有洞悉对方的心理想法,但还是后退了一步,不过还是稍微慢了一拍,蒲小公子直接抓住了他的手,竟然是个要强吻过来的意思,他说:“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啊!!!”
宋观:“……”
他妈的!
这京城冬日枯寂,蒲小公子的这一场有关一时冲动的告白,以悲剧形式收尾,他被宋二公子暴打一顿出门。宋府门前风吹身冷,蒲东仪站立许久,最后上了自家的马车,马车停了有片刻之后,在他的声令之下,终于是驱动着前行。
缓慢前行的马车里,蒲东仪闭目,狠狠一个拳头砸在车壁之上,拳头已是见了血。
他回想着方才那场谈话里,自己对宋观说的那句“你怎么这么傻啊,你知不知道太后娘娘只是在利用你”,他想着宋观回复自己的那句“那又如何”。
对方毫无表情的样子,神情疏离又这么冷漠,他此刻哪怕只是回想起来,也只觉得仿佛冬日里的那股无处不在的冷意,像缠丝一般漫上来。
他知道自己这样说话,是一点都不讨人喜欢。可他在他面前,向来管不住自己。他和宋观说,“你大哥也不顾你,你前面的就是一个火坑,别人都推着你跳,你是不是伤心到傻了,才真的去跳了。我不想你跳,我想拦着你,别人不管你,我管你啊,你别糊涂别犯傻了好不好,你别跳好不好”,明明不是自己的事情,那么真情实感的,倒是弄得自己姿态低到尘埃里,偏偏那个人一点都不领情,那个人说,“火坑又怎么了,我反正是一定要当丞相的,为了当丞相,刀山火海都敢去,何况区区火坑”。
这一场谈话里,浦东仪记得最清楚的,是三句话。
宋观说,我的事情不需你来管。
宋观说,你还是早点死心吧。
宋观说,反正我是不可能喜欢你的。
冬日天冷寒重,阳光浅淡得像是了无生气,蒲东仪偏头将额头贴在马车的车壁上。那触感并不能说是冰冷,只是漠然得没有任何温度。此时已近宵禁时限,街上没什么人,所以四寂里传入他耳内的,只有帘外马匹的马蹄踏在石路上的声响。不疾不徐,一声一声的,却不知通往何方,一如他无处安方的心思。
第二日早朝完毕,宋观被太后召见。
太后问他昨日里蒲小公子找他可是说了什么,宋观胡编了一些日常谈话,太后听了之后笑了笑,说道:“他父亲这一段时间一直都想叫他去军中历练,偏他一直不肯,说要入朝为官,谁劝都不肯听,如此任性,实在是让家里人有些头疼。不想昨日与你一番谈话之后,倒是豁然开窍了,说是自愿去边疆从军——你先别急着否认,哀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谢你一下罢了。”
宋观不晓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太后那平日里看着的温润笑意,此刻无端里,竟是凭生出一股邪气来,宋观一眨眼,发现太后还是那般温润的模样,仿佛先前只是他看错了,他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半晌,说道:“臣惶恐。”
从太后那里用过午膳出来,宋观离开之际竟又遇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还是那副不论炎夏寒冬都握着把扇子的模样,一把拦住了他,一脸兴奋,只问宋观那山匪的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宋观不欲多理,太皇太后拉住他,眼神又是那种要长出舌头来的目光,最后宋观被太皇太后缠到实在是忍无可忍,蓦然抽回自己被太皇太后扯住的袖子,直接二话不说转头就跑,才不管那礼节问题,这才脱离了太皇太后的魔爪。
夜里准备入睡的时候,小饼同宋观说了一件事,是关于西北那群已经被围剿的山匪的事情,小饼说,那些山匪的头都被挂在当地城墙外头作为警视了,一串串跟灯笼似的,又是大冬天的,经了冰制的处理,冻在冰块里头面目还栩栩如生,到如今都还挂着,甚是吓人。
宋观听完之后也不知作何感想,不过自山匪这事件之后,太后开始逐渐把一些比较大手笔的事情都交给他去做了。六月季夏,宋观走访江南为的是彻查私盐一案,当中又是牵连甚多,斩了两个大人物,待解决了此案,回了京城之后,已是十一月仲冬,宋观到了京中不过两日却又出了一件大事,是小皇帝不见了,而且这一回又是太皇太后捣乱。
本来么这事完全不归宋观管的,但是他当天晚上,偷偷摸摸地去楚馆里踩了点回来的时候,就见着那少年天子立在拉面摊位跟前。
正巧小皇帝抬了眼看过来,并且两人视线刚好撞了个对着。宋观披着斗篷,一张脸都隐在阴影里,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认出了自己。
天上飘着小雪,街上喧闹杂糅着静谧,而这时有人骑马疾行,一阵“让开”的呵斥声里,偏偏小皇帝呆木木地来不及反应,眼看就要撞上了,那马蹄就要落在小皇帝身上,宋观叹了一口气,赶在惨剧发生之前,一把搂住了小皇帝腰,以一个相当矫健的身姿就地一个打滚就抱着小皇帝躲开了。
这混乱里斗篷的帽子落下露出宋观一张脸,一切发生不过在几个瞬息之间,小皇帝呆若木鸡地将宋观看着,张了张嘴,舌头都捋不直了:“宋……宋……”
大抵要说宋爱卿。
于是宋观截住了小皇帝接下来的话语,他起身将小皇帝放下,自己后退一步单膝跪下,细雪沾着了他的眉眼,宋观没太在意,但又一阵大风自背风方向吹起,将他头发吹起了便一直勾着了小皇帝的手背,宋观敛目单膝跪着说:“叫公子受惊了,属下有罪,来接公子归家。”
第129章 第九弹 人人都爱宋丞相
宋观找着了偷溜出来的小皇帝,还将人从马蹄下救了一命之后,小皇帝便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因宋观单膝跪着,所以已经长高了好些许的小皇帝,想要跟宋观说悄悄话,还得半弯下腰,小皇帝跟宋观说的是这么一句:“宋爱卿……我不想回宫。”
他这句话说得极慢,眼睛里泪珠子滚了一圈,要落未落,黑眼珠子蒙上一层水汽,像城外东行三百里过后的桑山脚下湖水笼了晨雾,哀哀切切的,让人看不分明,又俨然是个弱者的姿态,这个模样往常时候便是太后见着了,也是要心软上一分道一句“小可怜”的。
可惜这模样宋观没有抬眼抬头看见,他也是完全无视了对面少年天子语音里的哭腔,这单膝的下跪,他也是跪得不卑不亢,端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