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射
下雨唯一的好处, 大概就是没有了肆虐的热带蚊虫,但也造成了更大的麻烦。脚下的泥土与腐叶搅和成厚厚的烂泥, 覆盖着苔藓与蕨类的地方又滑得要命, 带刺的树枝总想给他们挂个彩, 令人举步维艰。
“我现在可以切身地理解,为什么剧中的李奥要说, 夜晚穿越岛上丛林是他最不堪忍受的经历之一了。”卫霖疲惫地感叹, “我他妈也受不了啦!我现在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要让你具现化出一架直升机, 然后我们直接飞过去。”
白源说:“可以。但我怀疑有很大的可能性, 我们坐着直升机刚起飞, 就被束争阳用雷电劈下来。”
“……好吧,你是对的。”卫霖只好放弃,咬牙继续走。
值得庆幸的是,这座岛实际上比电影中所要展现的“月神岛”小得多, 而且“造物主”并没有临时扩充它的面积。所在在半个多小时后, 他们终于走出了这片该死的密林。
前方的乔木越发稀疏, 地形正向点缀着矮小灌木的草坡过度,虽然锯齿边的草叶很割人,但路况比之前好多了。
卫霖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发现前方半米多高的岩石上,隐隐约约有个黑影,像是一个坐着的人的轮廓。
“那边石头上有个人!”他低声提醒白源。
白源将手电筒架在持枪的手腕下方, 白光照亮了那块岩石——那上面果然坐着个男人。石头后面还躲着一个家伙,手持枪支探头探脑。
是“杀青”,以及他的临时跟班小狼狗、前任黑帮头目夏倪。
不,应该说是男二号沈译昙,以及男六号丁一璨。
卫霖和白源有些意外。在他们原本的设想中,“杀青”这种杀手锏型的电影主角,会被束争阳安排给他们带来致命的一击,不论是正面交锋还是背后突袭,总之都不该是这种肆无忌惮地盘腿坐在岩石上、把玩武器思索人生的模样。
“你们来啦。”杀青在手中摆弄着他标志性的贴身武器——三棱军刺,懒洋洋地开了口,“我等你们很久了。”
卫霖想了想,问:“现在我们来了,你想做什么?”
“按理说,我是要跟你们大打一场的,虽然这个‘理’,让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杀青回答道,转头用眼神把蠢蠢欲动的夏倪瞪回岩石后面去,“我个人并不认为你们是俱乐部的爪牙或元凶,但我必须要干掉你们——因为显然你们的确是。问题就出在这个‘必须’与‘显然’上了。”
“如果‘干掉你们’这个想法来自我本身,”他用军刺的刃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就不该有额外的疑惑和动摇,因为我从来就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更不会接受任何外界意识的摆布。可我又感觉到,这个想法的确来自我的大脑——那么问题来了,我究竟是想干掉你们呢,还是想放掉你们?给我个满意的回答吧,这将会影响到我接下来的决定。”
“……尼玛,斯芬克斯。”卫霖小声地发了句牢骚。
白源觉得他这个比喻挺形象:猜谜语,赢了斯芬克斯会让路,输了则被对方吃掉。
虽然真要打起来,他们不见得一定被吃掉,但跟这部电影的灵魂人物对上,难度就要比解决夜魔大得多了。
卫霖之前还伤在夜魔的陷阱里,而白源破戒动用了左眼的致幻异能,最后才干掉了她。除非万不得已,他们也不想和更加危险的杀青斗得你死我活。
卫霖和白源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卫霖:感觉到了吗,沈译昙和这个“绝对领域”里的其他人不太一样。从刚进剧组时我就发现了,束争阳自带的主角光环让女人们痴迷,让男人们敬畏与仰望,就连查胤这种很有说话权的名导也一直在迁就、纵容他。唯独只有一个沈译昙,对他始终怀有疑窦、审视,甚至是敌意。为什么?这是束争阳的脑内世界,按说他应该能控制每一个投影人物的思维和举动。
白源:两个可能。一是沈译昙这个人现实中存在,并且与束争阳关系紧张,所以投射在脑中时,依旧带着鲜明的实际印象。二是,沈译昙是束争阳大脑中某些更深层与隐晦的潜意识凝聚而成的产物,与那些夸张的、自恋的、唯我的妄想不同,它还保留了一点正常理性的逻辑思维。
卫霖:正常理性的?譬如说,怀疑自我、审视内心?
白源:对。一个人的极度自大中,往往潜藏着极度的自卑。越是自卑,越是要用来自大来掩盖,以证明自身的优秀,使其他人都另眼相待。这种说法看似矛盾分裂,但很真实——要知道,分裂是许多心理问题的根源所在。
卫霖:所以说,沈译昙怀疑和排斥束争阳,其实是束争阳的一部分清醒、不安甚至是自卑的潜意识,在怀疑和排斥自己?
白源点头。
卫霖:好吧,我决定相信你的推测。如果答错了,大不了打一场。
“找到答案了吗?我究竟是想干掉你们,还是不想?”杀青又逼问了一遍,三棱军刺在他指间旋出了一圈凛冽的寒光。
卫霖上前几步,近到能看清对方脸上细微的表情,忽然笑了笑,说:“你真正想干掉的人,是你自己。”
指间寒光停滞,杀青的脸色微微一变。
一针见血。一语双关。
不仅指电影结局,“杀青”的计划中最后要解决的连环杀手就是他自己。他一直走在自毁的道路上,各种挑衅、激怒李奥,正是因为选中了这一位正直英勇的执法者做自己的行刑人。
同时也指束争阳这种分裂的心态,他一直以来用自恋、自负与自我中心所掩盖住的真实心理,一旦认清,将会反过来吞噬他自己。
“……说得不错。”沈译昙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神色看了卫霖一眼,矫捷地跳下岩石,独自向黑夜的荒野深处走去。
“喂,等我一下!”丁一璨急忙想要追上去,但对方的背影已经彻底消失。于是他迁怒地转身朝卫霖和白源举起枪支,“都是你们这两个王八蛋搞的鬼,去死吧!”
白源不等他喊完台词,一枪爆了他的头。
卫霖嗤的一笑:“开枪之前,千万别哔哔。”
“这里离裂缝地带不远了,”白源枪口一指,“看到上空那团翻滚的雷云了吗。”
卫霖望向他指的方向:雷云在空中翻卷,将无数闪电延伸向地面,像要用一丛丛耀眼的光亮编制成撑天拄地的王座。
直升机螺旋桨的呼啸声传来,车辆引擎声和犬吠声忽然从四面八方逼近,身后数以百计的武装分子一边开枪射击,一边向他们包围过来。
卫霖活动了一下腕关节:“来吧,大干一场。”
白源瞥了眼涌来的追兵们,赶在枪林弹雨到达之前,在卫霖身上具现化出一件轻薄坚韧的蛛丝蛋白防弹衣。
卫霖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具现化出速射机枪和火箭筒,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守啊白先森。”
“不用那么麻烦。”白源说,拉着他继续朝雷云聚集的地方奔跑。
在他们身后的荒野上,接连不断的爆炸掀起了火光与气浪——追击的武装分子与猛犬,被早已布设在草丛石块间的无数诡雷炸得鬼哭狼嚎。
“强化版陷阱?你还真是学以致用,看来得感谢‘杀青’。”卫霖笑道。
爆炸的诡雷干掉了大部分追兵,剩下一些锲而不舍的游勇,也被他们在前行的过程中用枪和飞镖解决了。
那条裂开的地缝已近在眼前,它现在足足有十几米宽,上百米长,变成了一条真正的无底深渊,毫不留情将小岛从中间斩断。
在它的上空,电光最炽烈之处,束争阳坐在雷电交织成的宝座上,架着腿,托着腮,极力维持着淡定的姿势,眼中却满是兴奋与狂热,仿佛新晋的神明正鸟瞰他刚造出来的玩具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