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淮上
鲨鱼做了个愿闻详情的手势。
“你听过藏地的传说吗?几百甚至上千年前,犯下咒杀罪过的大喇嘛被灌下水银,剥皮取骨,生前的怨念和法力都集中在人脑中,再被雕上神灵金翅迦楼罗和守护死者的尸陀林主,制成这顶人头法器。每当祭祀需要活人时,大祭司便会取出法器戴在自己头上,这样活人祭品的灵魂便不得不受大祭司的命令,被奉献给神灵——大多数是邪神,接受了贡品的邪神将自愿受到大喇嘛的驱使。”
“如此这般,经过了上千年的杀戮和祭祀之后,人们相信头盔法器拥有神奇的力量,不仅可以将死者的灵魂奉献给神,也可以将其从地狱召唤出来,送往天堂。”
秦川语调微微一顿,望着鲨鱼笑道:“您相信这种说法吗?”
鲨鱼摩挲下巴,眼底里闪烁着倍觉有趣的光,半晌才反问道:“你相信吗?”
秦川笑容更加深了。
“当然不信,因为以上八成都是我自己编的。”他咣当一声把头盔丢回布袋里:“但我店里那些人傻钱多的客户愿意相信,我他妈有什么办法。”
鲨鱼爆发出一阵大笑。
“不好意思劳烦阿银小姐跑了一趟。”秦川抱歉道,“小本生意,进货渠道一直不足,只能到处招摇撞骗,您千万见谅。”
银姐笑吟吟坐在鲨鱼腿上,“没关系,本来我潜入大陆也只是为了寻找万长文,帮你只是顺手罢了。”
秦川意外道:“那找到了吗?”
“没有,中国警方对他的通缉极其严密,他自己的老家和他那几个小老婆家里都没有任何消息,不知道正隐姓埋名躲在哪里,也许普天下只有秦老板你才能联系到他人了。”银姐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我这次有另一个意外的收获。”
鲨鱼漫不经心“哦”了声:“什么收获?”
“一个令我难以忘怀的男人。”银姐向他一笑,低头凑近,几乎和鲨鱼面贴着面,姣好的面容浮现出一丝阴冷:
“也许,也是令你难以忘怀的男人。”
鲨鱼的视线钉在她举起的手机屏幕上,灰蓝色的瞳孔霎时紧缩——
“画师。”
秦川从没见过传说中的画师真人,不由向屏幕望去。
这张偷拍的角度并不很好,只见一名年轻男子的侧影伫立在人潮中,被抬手摘下墨镜的动作挡住了大半边脸颊——或许这也正是他没发现自己被偷拍的原因。
据说一年前画师的头像曾被放在暗网上通缉,然而几次都很快被网警追踪并删除,导致后来很多人对这位传奇卧底的长相猜测颇多。然而等真看到人才会发现,那些猜测大多是错的,画师既不高大威猛,也不面相狡诈;相反放大可以看见他白皙的脸颊皮肤,乌黑的头发搭在耳梢上,眉眼间的气质似乎还有一丝沉静和文雅。
鲨鱼瞳孔直勾勾盯着手机,半晌紧绷的肩头才渐渐恢复正常,重新靠回椅背,不动声色地问:“这张照片是谁拍的?”
“一个新人,曾经跟闻劭手下的金杰师出同门,目前是我手下最出色的,”银姐精心描画的眼皮一抬,若笑非笑:“——人才。”
“人才,”鲨鱼感觉很有意思似地重复道。
秦川瞅瞅手机屏幕,又瞅瞅银姐,笑道:“不好意思我孤陋寡闻了。这位倒霉的画师小哥曾经跟阿银小姐是旧识吗?”
鲨鱼漫不经心地拿起雪茄剪:“这就是我认识她很久之前的事了,你问她自己吧。”
银姐扭头向秦川一晃手机:“看着这个人,你能想象他被吊起来打得像死狗一样吗?”
秦川想了想,无法脑补出这个画面,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能。”银姐眼睛眯起来,涂抹纤长的上下睫毛几乎交错在一起,红唇白齿间轻轻挤出几个字:“因为我见过。”
她抬手轻轻解开了衬衣纽扣。
银姐穿着挽起袖口的宽大衬衣和牛仔短裤,衬衣领口松了三颗扣,开得非常低,弯腰便能露出一片饱满的胸来。此刻那涂满鲜红指甲油的手指一颗一颗将剩余纽扣解开,毫不忌讳周遭的目光,将左侧衣襟向下一拉——
秦川微微一愣。
她左胸内衣下,肋间横着一条宽两三寸的暗红色刀疤,已经形成了弯弯曲曲狰狞可怕的增生。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拿匕首斜向上捅的,避开了骨骼和软组织,下的是死手,目标直指心脏。
“这是画师……?”
“不,是另一个男人。”银姐轻声说,露出一丝痉挛似的笑容:“不过他已经死了。”
尘埃在阳光中静止悬浮,反射出微渺的七彩光。手机屏幕上那道身影对着空气,仿佛慢慢变活了,摘下墨镜侧望向她,眼底深处闪烁着难以觉察的讥刺和嘲讽。
是的,银姐想,他当年就是那个样子——
“阿归!”年轻女孩子在罂粟园炙热的阳光下一转身,裙摆扬起飘飞弧度:“我已经跟父亲打好了招呼,你保护我这么多年,一直机警可靠,以后向南边的运货路线就奖赏给你来负责了,高兴吗?”
阳光那么烈,其实当时她也没看清对面那年轻人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她甚至没听出那一贯沉着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
“保护大小姐是我的职责,并不需要奖赏……”
“嘘,”她一根手指按住他的嘴唇,笑道:“你可以叫我阿银。”
漫山遍野的罂粟花在风中泼泼洒洒,她带着挑逗和勾引似地俯身向前,突然视线越过阿归挺拔的肩头,望见远处山坡下一道侧影正注视着她,眼底黑白分明,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
两人视线交触瞬间,他收回了目光,随即谦卑地一欠身,走向丛林深处。
“……大小姐?”
阿银眯起眼睛:“你同乡的那个小兄弟,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现在想来那应该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阿归脸色有变化,虽然只是眨眼间的事,下一刻他已经变回了那张沉稳谨慎、毫无波澜的脸:“大小姐请别介意,他打小在村里就招人嫌,否则也不会在蹲号子的时候被人打得那么惨了。如果您不喜欢,我过阵子就把他打发回镇上……”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该发现,平静的水面下涌动着一丝丝暗流,然而那道罂粟花丛中黑白分明的视线却像一道恶咒,转眼间就将始料未及的噩运带给了他们所有人。
“塞耶东家!塞耶东家!”
“云滇的兵打上来了!”
“安排霍奇森先生快走!快,快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