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淮上
“——你怎么看出来白天那马仔是冒充的?”恍惚间鲨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隔着深水般不清晰。
吴雩站在满屋子人的视线聚焦中,一手撑在身后的窗台上,背对着光,欲言又止。
“他的食指和中指太黄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还带着三分笑意,“吃粉的人把货烫吸之后,容易陷入半睡眠状态,长期下来锡纸就可能会把手指烤黄,此是其一。其二,几个马仔被审问都非常紧张,唯独他的瞳孔转动速度慢于常人,应该是刚吸过粉精神还没回复的原因。那个赌场能进VIP室的马仔是不允许碰粉的,所以我觉得他冒充的可能性最大,随便一审竟然蒙对了。”
夜晚的露台凉风习习,鲨鱼扭头上下打量他一眼,面上有些掩饰不住的惊愕。
“……这种地方竟然能出你这样素质的人。”良久后笑容才慢慢从大毒枭眼底浮现出来,似乎带着诸多深意:“你们东家对你一定很看重吧?”
“您过誉了。”吴雩垂下目光一弹烟灰,在星光下显得年轻、柔和而客气,微笑道:“干我们这行的都是靠眼睛吃饭,我只是没事喜欢瞎琢磨人而已。”
吴雩抬起头,视线却没看这满屋子警察,望着地面自嘲地笑了笑:
“我只是没事喜欢瞎琢磨人而已。”
第98章
“弹吉他?”陶正庆一脸茫然, 紧接着猛摇拨浪鼓:“不知道啊, 我根本不认识任何搞音乐的人!”
杨成栋与廖刚面面相觑, 随后下意识地一起回头,看向吴雩。
吴雩一手环在身前,另一手撑着下颔, 疑惑地抬头回视他两人,目光中清清楚楚写着几个字:看我干嘛?
“你不认识这个人?”边上技侦拿起绑匪侧面高清放大图问陶正庆。
陶正庆头摇得更厉害了,一边摇一边苦笑:“真不认识, 您要是有露脸的照片我还能再想想, 他穿成这样除了亲娘老子否则谁认得出来啊!”
陶家一家五口住三室一厅,这块地段均价两万出头, 相对周边来说算比较贵的,因为有个重点小学学区。根据调查情况显示, 这个家庭有房贷、有车贷、没有投资房,为以后孩子上学应该已经掏空了老底。
“我的孙子啊, 奶奶的宝贝心肝肝啊,你在哪里呀啊啊啊啊!……”
“都是你跟那哭!哭!你还有脸哭!”外间传来陶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呵斥声,“都是你在大街上哭, 招来这一屋子警察, 好啦!人跑啦!哪个见到警察还不跑?!”
陶母一下爆发了:“你现在又怪我报警了!当初是谁舍不得钱要先报警的!当初是谁讲不报警人找不回来的!”
“我哪有舍不得钱?我哪有?!”
……
大清早上吵的、骂的、哭的、叫的,整个楼道听得清清楚楚,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左邻右舍,纷纷议论此起彼伏。
“让一让啊,让一让!”派出所民警不耐烦地站在门口驱赶, “不要上网乱说,不要信谣传谣,转发过500算诽谤罪啊告诉你们!……”
“廖廖廖廖——廖哥!廖哥!”张小栎连滚带爬从门外冲进卧室,活像一只四爪打滑的大金毛,一手高举自己手机,颤抖得都要抽过去了:“廖哥不好了!不好了!快快快快快看!”
廖刚现在一听不好了三个字就要犯抽抽:“你给我住嘴!谁他妈不好也轮不上我……我艹!”
廖刚直勾勾盯着张小栎凑到他鼻子跟前的手机,心跳血压瞬间飙升一百八,捂着胸腔木然道:“……我不好了。”
杨成栋一把夺过手机,赫然只见热搜榜上排名第二十八,#绑匪勒索四十四万四千四百四十四#,点开一溜视频平台营销号:
“津海突发!第一时间带你看新闻!昨天中午津海市五桥区闹市街头一大妈跪地痛哭,引发市民围观,并有巡警上前盘问,经记者多方采访,原是大妈中彩票后儿媳及幼孙被绑,绑匪勒索金额如同死亡通告,竟是四十四万四千四百四十四人民币。目前记者已来到人质家属楼下,向市民揭开这离奇勒索数字背后不为人知的秘密,哎您好这位大叔请问您是绑架案当事人的邻居吗……”
“我——艹——他——妈——!”杨成栋攥着手机,拔腿直奔出门,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只见门前空地上正有个男的扛着摄像机,一个短裙高跟鞋的女“记者”正拿着话筒直播采访,面前那男邻居还在那指手画脚信口胡说:“对,我知道!他家中了五百万大奖!对对就是前两天的事儿!……”
哐当!一声重响,杨成栋劈手夺过摄像机往地上一砸,在女记者的尖叫声中怒吼:“人血馒头好吃吗?!贱不死你们得了!来人!都他妈给我拉下去!凡是采访的被采访的统统带走签治安,行拘不关满十五天,老子他妈的不姓杨!!”
空地上顿时被叫骂、挣扎、训斥和哭喊充斥,训练有素的五桥分局刑警可不比辖区片儿警,直接上手咔咔铐住那几个邻居跟记者,三下五除二统统塞进了警车里。
吴雩从楼上的玻璃窗外收回视线,“这是我第二次听见杨副支队叫嚣他不姓杨了。”
廖刚苦笑:“他能不急吗?这案子要是破不了,虽然他还能叫杨副支队,但他这辈子估计都只能是杨副支队了!”
吴雩欲言又止,斟酌片刻才说:“……我觉得这案子上热搜可能也不是坏事。”
廖刚愕然:“为什么?”
——因为案情现在已经进入死胡同了,绑匪到底为什么没拿钱就走,打电话说‘你等着’是什么意思,最离奇的是为什么案发过去一天一夜都没再联系人质家属,难道真能一声不吭把人质撕票?
谁都不知道绑匪在等什么,但这个局面真的太僵持了,僵持到让人不由渴求一个变数来打破现状,不管这变数预示着虚幻的希望,还是更深的恐怖。
“只是感觉这可能会刺激绑匪做出回应。”吴雩含混道,没作更多解释,转身后腰靠着窗台:“纯直觉而已。”
廖刚脑子里乱成一团,只能干巴巴地点点头:“希望那个勒索金额并不真的是死亡通告……”
“不是。”
“啊?”
“太低级了,而且没必要。”吴雩凝视着面前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低声说:“它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只是我们目前还没想到而已。”
吴雩侧面逆光,线条勾勒出饱满的额头,笔直的鼻梁,线条略显秀气的嘴唇。可能因为这几天又削瘦一点的关系,眼窝显得很深,双眼皮变得非常明显。
他这样静静靠在那里的时候,脸上有种因为专注而格外肃静的气韵,仿佛这个人最真实的一面终于从重重锁链后露出了一点端倪。
廖刚觉得这个人跟刚来时有点不太一样,心里感觉非常古怪,但好像又理应如此,个中滋味难以言表,半晌忍不住说:“小……小吴。”
“唔?”
“……”
吴雩抬起眼,廖刚吞吞吐吐道:“上次那事儿之后……许局给我们开了个会。”
“开会。”吴雩若有所思地重复道,然后问:“说了什么?”
“啊你别误会,没有很多人,只有刑侦、技侦跟禁毒那边几个嘴比较牢靠资格也比较老的。许局说之前没公布是为了保护你,但暗网悬赏那事出来以后……觉得大家都不知道的话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
廖刚咽了口唾沫,终于吐出俩字儿:“……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