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淮上
然后他没看周围警察,径直大步走上前,站定在严峫和江停两人面前,似乎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那般张了张口,最终呼出一口滚热的气,言简意赅道:
“现场发现了彭宛的尸体,是他杀。”
空气唰然一凝。
“她儿子也死了,不过是因为严重虚脱缺水,五分钟前刚宣布抢救无效。”
周遭霎时鸦雀无声,没人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严峫才僵硬地迸出三个字:“……谁干的?”
谁干的。
宋平摇着头,嘴角似乎要提起一个充满了苦涩和嘲讽的弧度,但又虚脱得连力气都没有,半晌才直视着他们两人的眼睛,极其难看地挤出一笑:“你们最好先弄清一件事。”
“囚禁步重华、吴雩、彭宛、陶泽四人的是港口区废工业集装箱集散地一座废弃已久的仓库,绑匪在仓库大门外部上了铁锁,而四名人质在大门内部上了门闩。也就是说,在被囚禁的这72小时内,绑匪进不去,人质出不来,现场几十名技侦经过仔细勘察,确定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进出的地道或暗门。”
“凶案现场是一间内外双密室,而杀死她的,是密室里的人。”
“……不可能,”严峫颤声道,“不可能,他们没有动机,干嘛要这么做?”
宋平沙哑道:“他们有。”
他从衣兜里拎出一只小型物证袋,严峫一把拿过来,赫然只见物证袋里是被技侦拼凑起来贴好的纸条,纸条上两行红字依稀可辨:“这——”
“这是从步重华裤兜里发现的,推测是绑匪的命令,纸条上只有步重华和吴雩两人的指纹。”
严峫神情一片空白,看向江停,正对上了江停同样空白的脸。
“必须是‘一个人杀了另一人’,才‘你们都可以出去’。也就是说自杀是不行的,虚脱致死也不行,绑匪的目的就是要逼囚徒犯下谋杀罪。”宋平沉声道:“我也不愿意相信是他们俩当中的任何一个杀了人,但事实就是如此,法医确定彭宛死于他杀,一把匕首刺破了她的心脏。”
“……”
在极端走投无路的绝望中,在对获救完全丧失最后一丝希望的绝境下,如果你是步重华,而对面是屠杀你家满门的大毒枭的女儿,你会怎么做?
即便你有绝对的正义感、精密的自控力、机械般收放自如的恩怨爱恨,宁愿自己死也绝不打破心中的原则和信仰;但如果你的爱人正在你怀里大出血走向死亡呢?
原则还那么坚不可摧吗?
正义还那么黑白分明吗?
“……我不相信这世上有绝对的密室。”突然江停突兀地开了口,语调喘息而斩钉截铁:“多少密室最终都证明了只是谋杀伎俩,机关、地道、门锁、障眼法……有些密室确实没人能进出,但凶器却可以,只要仔细找总能找到破绽!”
“那你告诉我破绽在哪里?”宋平反问:“几十个技侦把整座仓库都翻遍了,每一寸砖缝都摸过了,唯一能跟外界相通的确定只有那个排水管,长九点三厘米宽六点五厘米,连成了年的耗子都钻不过去,绑匪如何利用这根排水管把刀插进彭宛胸腔里?”
江停罕见地抬高了音量:“我请求亲自勘察凶案现场!”
“不、行!你是嫌疑人亲友!现在我告诉你案情都算是违规!”
“那是不是如果证明吴雩没有杀人嫌疑,我就不用回避本案了?”
宋平怒吼:“你怎么证明吴雩没有杀人嫌疑?!”
周遭空气骤然死寂。
是啊,两人都在紧急手术,吴雩生死尚未分晓;如果技侦不能从那内外双封死的密室中凭空变出一个监控摄像头来还原案发过程,那么就只有抓住绑匪这一条路可走了。
可是上哪去抓绑匪?
迷雾一团接着一团,这血腥离奇的绑架密室凶杀案,警方真有把它彻底捋清楚的一天吗?
叮一声走廊尽头的电梯开了,圆乎乎的许局脚步踉跄冲出来,满面苍白虚汗,挥退了急忙来扶的手下,跌跌撞撞奔到宋平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挤出两个字:“老宋。”
“怎么?”宋平见势不对,立刻反搀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凶器指纹验出来了吗?”
许局摇摇头。
“难道现场发现密道了?!”
许局又摇摇头。
“那是怎么回事?!”宋平简直要吼起来了。
许局干瞪着眼却说不出话,喘了半晌才靠近宋平耳边,尽管发抖的声音压得极低,但周围都能听见:
“……王九龄从彭宛牙齿和指甲缝里验出了步重华的血迹。”
“她死前最后一个挣扎反抗的人……是步重华。”
窗外轰隆惊雷炸破天际,映出所有人同时勃然色变的脸。
那是夏末最后一场倾盆暴雨。
·
狂风从远方浩荡而来,卷起街道边的落叶,刮过高处变换的红绿灯,淹没了摩肩接踵的车流行人,裹着巨大城市的气息冲上高空,消失在了层层阴云叵测的天穹下。
秋雨下过一场,又下了一场。
市中心橱窗里的夏裙换了秋装,环卫工唰唰扫去人行道边的枯叶,公园里晨练的老人穿上了开衫和长裤。
气温一天天变凉。
出租车停在市一院门口,司机啪地打下计价器:“二十八元,谢谢!支付宝还是微信?”
后座上戴帽子和口罩的宋平递过两张钞票,示意不用找了,蹒跚地下了车,穿过马路向住院部大楼走去。
就在这时,他身后有人快步赶上,扬声道:“宋局!”
宋平闻声回头,帽檐下眉峰一紧,赫然只见是林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