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淮上
张志兴指甲死死扣进墙面,瞪大的眼珠里映出下一幕:
电光石火间,吴雩用尽全身力量抓住迎面冲来的林炡,也许他想把对方狠狠推向侧面,但在无比混乱和惯性的作用下,只听满地碎石稀里哗啦,林炡整个人滑下了窗台——
“!!”
仿佛电影突然被按下停止键,瞬间张志兴惊呆了,吴雩也惊呆了,所有画面戛然凝固。
嘭!一声闷响,人体摔到地面的重响从楼下传来,清晰得如同闷雷。
“……”
周遭一片漫长的死寂,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半点声音,就好像所有空气都在瞬间被尽数抽成真空。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大街上的喧哗才终于一丝一丝从真空中渗透出来,仿佛涨潮般汹涌而入,变得格外清晰。
张志兴简直不相信这一切那么轻易就结束了。他一步步走出柱子,梦游般穿过满地碎石的大厅,站在楼层水泥台边缘向下望去,只见废弃工地上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只能隐约望见地面横陈着一道扭曲的人形。
那是林炡。
他死了。
“呼……呼……”
身后传来吴雩粗重的喘息声,他踉跄退后,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张志兴触电般一回头,发现是林炡在搏斗中丢下来的那半张纸!
【我已经考虑清楚了,六点我在顶楼天台等你,我愿意和你好好商量这件事情。】
【张博明】
张志兴脸色微变,刚要伸手去拿,吴雩却把纸条一折收进胸前内袋,精疲力尽道:“待会拿给宋局他们做笔迹鉴定,应该能算是张博明坠楼一案的重要证据,虽然现在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竟然要拿去做笔迹鉴定?!
张志兴紧盯着吴雩那张惨白失血的面孔,脑子里的念头飞快转动,勉强挤出声音:“依我看,要不还是把这张纸撕了吧。”
吴雩一怔:“什么?”
“是这样的,你看。”张志兴在吴雩疑惑的视线中定了定神,口气变得从容下来:“现在活着的除了我们两个,已经没人知道这张纸的存在了,而林炡的所作所为自然有其他证据作支撑。这张纸对你来说很不利,我不想到时候横生枝节,所以为了保护你……”
吴雩松了口气,不以为意:“没有什么利不利的,人又不是我杀的。”
“你不怕他们怀疑跟张博明一起登上天台的人是你?!”张志兴皱眉问。
谁知吴雩却摇了摇头:“林炡之所以要把张博明灭口,根本原因不是所谓的集体荣誉,而是他害怕调查组开进特情,暴露出他利用特情网络资源运营茶马古道的事实。这张纸条是案情的重大突破口,一旦确认张博明死亡有蹊跷,调查组就可以开进林炡家查他的电脑,只要发现他登陆茶马古道网站后台的证据,张博明坠楼、彭宛被害、我和步重华被绑架到密室这一系列案件都有了解答,真凶钉死了就是他。”
张志兴怔愣地站在那里。
“我想不通的只是为什么他要费那么大周章对彭宛下手,又是密室又是绑架,如果真想杀她完全可以制造意外,干净利落直接解决。”吴雩走到窗台边,一手扶着墙,探身向楼下望去:“不过我猜这个答案可能跟秦川有关系,现在林炡已经死了,只能等抓到秦川再慢慢审问了。”
“……解行。”
“嗯?”
张志兴站在他身后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报警吧。”吴雩低头捂住自己的伤口,沙哑地呛咳数声,然后摸索着掏出手机:“我的伤撑不住了,必须立刻打120,待会警察赶到时麻烦您——”
话音未落,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吴雩猝不及防向前一扑!
这变故来得太猝不及防,吴雩本来面前就无遮无挡,原本扶着窗框的那只手又已经收回来捂在了伤口上,这一推让他直接摔出落地窗台外,脚下一空——
哗啦!
千钧一发之际,吴雩条件反射向后抓,闪电般抓住脚手架,因为钢筋在巨大冲力下“砰!哐!”两声重重撞击,瞬间把他吊在了半空!
吴雩仅靠一只手死死抓着钢管,惊险悬挂在大楼外,难以置信地仰头望去。
楼层窗台内,张志兴毫无表情地俯视着他,阴影中一双老眼森然闪烁,刚才的慌乱惊愕和六神无主都如面具般,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
张志兴半蹲在地上,居高临下看着吴雩震惊的脸,缓缓问:“我明明已经让你把这张纸撕了,为什么不听呢?”
“……”
“我本来真的不想杀你,也完全没必要,如果不是你坚持要把那张纸条拿去做笔迹鉴定的话。”
寒风卷过半空,吴雩用力闭上眼睛,似是要竭力理清这匪夷所思的因果,再睁开时他眼底充满了绝望和惊怒:“……是你。”
张志兴微微一笑。
“那张纸根本不是张博明,而是你写的。你从张博明病房出来后,上楼把纸条塞进了我病房门缝,林炡拿着纸条下去质问张博明时,他一看纸条笔迹就认出了你这个父亲,但出于替你打掩护的心理,他当场承认了纸条是自己所留,因此他死后我和林炡都完全没有往你身上怀疑。”
“那天下午六点登上天台的也只有张博明一个人,他是上去见你的。”吴雩眼眶中渐渐浮上血丝,一字字从牙缝里道:“但他万万没想到,你为了掩盖自己的所作所为……竟然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推下了楼……”
“不是我!”张志兴沉定的表情突然被打破了,怒吼冲口而出:“他是因为你才死的!”
吴雩咬紧牙关瞪着他,只见张志兴抓着窗框的手因暴怒而青筋突起:“我那天本来想解决的人是你,没想到上楼的人却是他!他说考虑清楚了,决定要去特情组告发我,为此前途尽毁甚至付出任何代价都无所谓!争执中他从天台边缘摔了下去,我想去救他!但已经晚了,晚了!!”
“……”吴雩喃喃地重复:“他说他要去特情组告发你。”
荒唐、讽刺、悲凉和无可奈何同时涌上咽喉,让吴雩的嗓子剧痛到痉挛,“怪不得张博明对林炡说自己虚伪无能,原来他当时就意识到了,他已经知道了幕后黑手就是你——”
他知道了为什么十年前自己没有看见吴雩发出的求救信号,也知道了父亲为什么要慌着置画师于死地。
但他当时不敢告诉吴雩。
他跪在地上痛哭失声,是哭那无辜牺牲的英魂,也是哭自己不敢揭发父亲的懦弱与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