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淮上
阿归一回头,那是他第一次遇见张博明。
彼时的张博明还没正式进入特情组,也不如十多年后那么老练和谨慎。正因为如此,他当时还没来得及叫人就被解行劝住了,然后目瞪口呆地待在边上,听完了十多年前解行母亲与这个“毒贩马仔”之间的纠葛和承诺。
“妈妈直到过世都没有忘记你,阿归。她把照片给了我,嘱托我有一天找到你,想办法把你从罂粟田的那一边带回到这人世间……”
解行眼眶通红悲切,而张博明惊疑不定,来回扫视着这对血亲兄弟俩,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反应。
阿归咽喉仿佛被巨大的酸涩堵住了,眼底干干的流不出泪,但也笑不出来。他条件反射似地仓促翘了下唇角,那其实更像是一种痛到极致的痉挛。
“来不及了,”他一步步向后退去,摇着头喃喃道:“来不及了。”
他从八岁那年起就已经是个毒贩了。
风乎舞雩,咏而归,他没有等来吹着微风开开心心归家的机会。
呼一声风响,阿归徒手侧翻上墙,解行冲动追上前:“别走!”
“十五天后码头仓库,一批两公斤的样品要交付给卖家,交易时间晚上九点。”阿归迅速丢下一句,最后扫视了张博明一眼,眼神已恢复到平静、冷酷和训练有素:“对方火力强,记得多带枪。”
张博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他反应过来,那年轻人已翻过墙头,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错综复杂的后巷深处。
后来吴雩对步重华所叙述的回忆总体是真实的,但如同步重华所评价的那样,在关键的逻辑上确实无法自圆其说——十五天后的码头仓库里如果不是张博明帮忙,实习学警解行根本不可能把身受重伤的阿归从缉毒现场救出去,也不可能把他安全妥善地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处民居内。事实上那民居根本就是张博明自己空置的房子,连各种处方药都是张博明托人开的,他甚至搞来了一点止痛用的杜冷丁。
“师兄说那天给你带了学校食堂的烧鸡,味道可好了,你一筷子都没动……哎我老觉得,你是不是对师兄有点意见啊?”
“我不吃牲畜肉。”
“为什么?”
“过敏。”
解行估计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世上有人对肉过敏,刚要追问两句,却只见阿归靠在床头上翻看着他的教科书,头也不抬说:“不过我还是建议你离那个姓张的远一点。”
“……所以你就是对他有意见吧!”解行哭笑不得:“师兄一直给咱俩打掩护,还给我弄了止疼药,到底哪里做得不对招惹你了?”
阿归放下书,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哎,你说你这人……”
“我就感觉他脑子里想的跟咱们不是一回事儿,好像始终在盘算着什么似的。”阿归自嘲地嗐了声,笑道:“也可能是我从没接触过他那种精英阶层的人。”
阿归的成长环境注定了他跟正常人思维方式不同,解行对他好,那是因为他们兄弟至亲,张博明也对他好,他就觉得对方可能另有所图。
但当时解行表示了不以为然,阿归也就没有继续争论下去。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张博明这种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的精英,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心里其实有一丝本能的气怯,也不敢确定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出于隐秘的嫉妒和自惭形秽。
他没料到的是,自己的直觉并没有错。
张博明确实隐约升起了某种念头,或者说是一个非常模糊、尚不成型的计划。如果这个计划能够得以顺利实施,不仅未来几年间的巨大情报收益难以估量,甚至还可能在事成后圆满完成解行母亲的遗愿,让阿归“毒贩马仔”的身份来个天翻地覆的彻底改变。
但问题是,阿归愿意冒险吗?
毒贩马仔愿不愿意为了那枚高不可攀的警徽,赌上自己一无所有的性命?
张博明反复斟酌,终于在某天鼓起勇气,做出了一次非常微妙又谨慎的试探——他问阿归愿不愿意乔装打扮成解行,在自己的掩护下来公大校园,甚至去课堂上转一转。
很多年后吴雩回忆起来,都觉得那是自己生命中最惊喜、最难忘,像做梦般难以置信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件事,这篇文完结后张志兴公大退休的身份务必要改,目前的方向是修成跟公大一些新课程设计有关系,但不担任任何教职的专家退休。现在修来不及,特此说明并提醒自己~
第130章
其实在张博明下决心提出邀请之前, 阿归就已经戴着帽子口罩, 隐蔽低调地去大学门口观望过好几次了, 甚至远远望见过学生清早跑操。当时除了他引以为豪的亲兄弟解行之外,还有一个年轻学生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主要是因为解行每天都要不厌其烦给他来一遍场外解说:
“看见队伍最前的那个人了吗?他叫江停, 是我的室友!”
“系里稳定前三,偶尔第一,射击成绩超厉害!”
“打篮球也很好, 上篮超帅的!”
……
吴雩在此生唯一一次踏进公大的那天被江停撞见, 这纯属一起突发事故,否则对江停来说那原本应该只是非常普通的一天。
那天早上出门前出了太阳, 江停把洗过的制服挂在外面晾,中午天却突然开始阴, 湿气仿佛在酝酿着一场大雨。他想起解行这个时间段似乎没课,便发了个短信给自己的室友让他帮忙收衣服, 谁知半天都没有等来回复,可能因为手机没电的缘故电话也接不通。无奈他只得一下课立刻狂奔回寝室,刚进屋天就完全阴了, 豆大的雨点随之噼里啪啦打了下来。
“明天要用的制服你也不帮我收一下, 给你发短信没看见还是怎么着……”
那段时间江停只是觉得解行有点怪,动不动就偷跑出去消失,一问就是跟张博明有约,还经常在学校食堂里打双份的饭。当时他好像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但年轻的江停想象力再丰富, 也不可能一下就联想到阿归的存在,更想不到穿着解行的衣服、躺在解行的床上、背影体型也酷似解行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是解行。
“对了,张博明约你钓鱼别去啊。”江停扭头望向上铺那背影,皱眉道:“怎么这段时间你俩老出去,你那课再不补该挂了,明白没?”
阿归在昏暗的室内面对着墙,一声不敢吭。
“解行?”
吴雩之所以会躺在解行的床上,纯粹是因为渴望体验一下的心理在作祟,否则十分钟前他就应该离开寝室去楼下跟张博明会合的。没想到就是这十分钟小小的贪念,让他被“传说中的江停”来了个瓮中捉鳖。
江停疑惑地走上前,哐哐敲了两下床架:“你没事吧?”
“……”
“解行?你病了?”
阿归嗓子眼里含混地唔了声,听起来非常嘶哑难辨。下一刻他感到有人顺着床架爬了上来,随即一只手在自己额前略一探:“温度不高啊,难道是低烧吗?”
阿归又压低嗓子唔了声,听起来很有几分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