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岫青晓白
顾母亲手泡了茶,说着说着,谈起了顾方晏小时候的事。而话题中心的本人,瘫着一张俊脸,仿佛他们说的与他无关。
这人糗事极少,有趣的事情也不多,一翻挑挑拣拣,料少之又少,于是说到谢翡。
“我以前见过一个孩子,跟你很像。”顾奶奶仔细端详着谢翡,轻声说道。
顾母笑得温柔:“小翡也住这附近,说不定就是呢。”
“不不不。”顾奶奶摆摆手,起身走到书架前,仰起头开始找东西。
“奶奶你要拿什么,我帮您。”顾方晏终于说出了这半个小时以来的第一句话。
顾奶奶抬手一指:“拿那本相册。”
顾方晏帮她取下来,顾奶奶戴上老花镜,把相册摊开在腿上,一页一页地翻。谢翡有些好奇,偏头瞥了顾方晏一眼,用眼神问他在找什么。
“这一本相册里,放的都是十年前的照片。”顾方晏给谢翡手边的茶续上热水,低声回答。
顾奶奶想从老照片里寻出佐证,但谢翡很确定自己小时候没来过这里,毕竟裴星原他们搬来镜月湖,并没有十年。
谢翡并没有说什么,安静地喝茶,等老太太将相册翻完,没想到隔了好一阵,顾奶奶抬头,笑着招呼谢翡:“小翡,你的妈妈,是不是叫明蓉啊?”
“……是。”谢翡一愣,脸上的惊讶难掩。
“十多年前,他爷爷在澳洲举行生日宴,我们家有幸请到明小姐来演奏。”顾奶奶从相册里抽出其中一张,递给谢翡,“小翡,来看看,这张照片上的是不是你?”
谢翡和顾方晏都走过去。
拿在顾奶奶手上的照片保存良好,颜色不曾褪去。那天天气很好,阳光如金子般灿烂,生日宴会在草坪上举行,宾客众多。
年幼的男孩生着一双明亮的桃花眼,笑起来唇边的酒窝若隐若现,他穿一套洁白的小西服,打香槟色领结,左手持一把小提琴,右手握琴弓,闭着眼用心演奏。
而身后是有一台钢琴,琴凳上坐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也穿礼服,手指在琴键上起落,但瘫着脸,看不出丁点儿表情。
摄于2008春。
是谢翡和顾方晏。
第57章
翻到的这一页相册里还有许多别的照片, 都是那一年生日宴上的情形,其中好几张拍到了明蓉。她穿着纯白的礼服裙,或是端着酒杯与人交谈, 或是与伴奏者一起演奏, 阳光灿烂,她漂亮的桃花眼微弯,眸底波光漾开。
明蓉生前留下的照片很多,演奏会基本都有录像, 但这是谢翡第一次在别人家的相册里见到她。
也是这么些年来,第一次再见到她。
自从明蓉死后,谢翡一直保持着某种不听不看的状态, 直至今日, 直至此时此刻。
初冬的暮色如水漫过视野,落地窗外夕阳余晖收拢于天际, 天空中亮起星辰二三点,他站在这之下,站在这之外, 倏然间, 思绪恍然。
而下一刻,顾奶奶的话将谢翡飘乎的神思拽了回来。
慈祥和蔼的老太太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笑着说:“你眼睛和你妈妈一模一样, 都特别好看。”
继而关切问道:“好多年没见过她了, 也没听说她近些年办了什么演奏会,她现在还好吗?”
这也是谢翡第一次被问起这种问题。
明蓉的死,骤然而又悲切, 当年葬礼办得低调,只通知了少部分亲友, 不曾告诉媒体。
谢翡看着面前的老人家,沉默半晌,敛下眸光,轻声说:“她三年前就去世了。”
“怎么会,她还那么年轻,怎么就……”顾奶奶瞪大眼愣在当场,紧接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调整表情,放柔语气,道:“抱歉,小翡。”
谢翡抿了下唇,想笑一下,但还没翘起唇角,手就被顾方晏抓住。
“奶奶,妈,我们先下去了。”顾方晏道,语气坚决、不容置否,说完直接带着谢翡离开书房。
走廊空荡,棕色的木地板上淌着柔亮的光,悠扬的乐声从底下传来,掠过墙上的挂画,廊道上常青的盆栽,从尽头半开的窗户飘洒而出,落进初冬的风里。
“对不起。”顾方晏站在谢翡面前,垂眸定定望着他,低声道歉,“没想到她们会问起这个。”
谢翡弯起眼,完成了方才没有完成的微笑,以一种轻松的口吻对顾方晏说:“我没事,她走了好多年,我早就习惯了。”
顾方晏伸出手,指腹触碰谢翡唇角,将那道上扬的弧度抹平,“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想笑?”谢翡脸上的表情淡去,渐渐的,又生出另一种情绪,噗嗤一声笑开。
“因为我喜欢你。”顾方晏重新拉住他,带他朝楼下走。
书房在三楼,顾方晏的房间在二楼,他们慢条斯理地走,突然地,谢翡注意到顾方晏另一只手上多了点东西。
“你怎么把照片给拿出来了?”谢翡扬了扬下颌,问顾方晏。他左手牵着谢翡,右手上拿着的,赫然是刚才顾奶奶从相册里抽出给他们看的照片。
顾方晏一本正经说:“我们的照片,当然该放在我们这里。”
“你招呼都没打,就不怕你奶奶生气?”谢翡幽幽问。
“再印一张,给她送去就是。”顾方晏说得淡然。
谢翡哼笑一声,忽然觉得为了这种小事执着的顾方晏有些可爱。
他们并肩走过长长的廊道,踩着木质阶梯下楼,谢翡拿手指勾了一下顾方晏手指,道:“说起来,我都不记得还有这样的事情。”
“看见照片,我想起来了一些。”顾方晏低声道。
那一年澳洲的春天日光轻暖,有个小小的漂亮的Omega说自己想像妈妈那样表演,但找不到合适的伴奏者,听说他会弹钢琴后,也不管他不乐意,使出吃奶的劲,把他摁到了钢琴凳上。
由此可见,这混账从小就那么混,别人不情愿什么,他偏要。实在是符合他的微信头像。
但谢翡那样问,令顾方晏有些不爽。他偏头看向谢翡,面无表情问:“当时的照片你都看过了,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我连11分钟前的事都记不太清,何况是11年前?”谢翡说得理直气壮,可顾方晏表情太臭,他看了眼,赶紧改口:“……好像是有这样一件事吧。”
顾方晏扯出一声冷笑。
谢翡补充:“我真的想起来了,你从小就面瘫。”
顾方晏转头冲着他:“呵。”
谢翡:“……”
他抬起双手,拍在顾方晏脸上,朝着中央挤压,让顾少爷嘟起嘴,笑道:“行,你生日,你最大,你从来不面瘫。”
顾少爷忍受了几秒钟,终于忍无可忍,啪的一声把这人的爪子拍开。
他把谢翡带到房间,打开门,只见里面昏暗一片,遮光窗帘拉得密不透风,也没开灯,唯有墙上投射出的光线。
伴随着某种刻意制造出的恐怖音效,顾方晏不客气地打开顶灯,紧接着听见并排坐在沙发上的夏路和段一鸣齐齐“嘶”了声。
“见光死吗你们俩?”谢翡被逗乐了,倚着墙笑,“看的是什么?”
“恐怖片。”段一鸣道。
谢翡歪头看了眼投影墙,认出里面的角色,问:“美恐?”
“对哇,你也好这一口?来来来一起看。”夏路立刻抬起屁股,给谢翡挪出个位置。
顾方晏走去书桌前,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正要把照片夹进去,被段一鸣眼尖发现,问:“顾哥,那是什么照片?”
夏路听见“照片”两个字,直觉有什么奸情,立马奔过去,在顾方晏合上书的前一秒,阻止下他的动作。
照片上的人其实有很多,但主角一眼便能辨认出。坐在琴凳上的是顾方晏自不必说,那个拉小提琴的男孩的特征亦是明显。夏路看着照片,又扭头看看谢翡,如此反复数次,震惊道:“我天不会吧,是你和谢翡!”
“摄于2008年春。这么说十多年前你们就见过并且同框?”段一鸣也凑过来,“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天降竹马剧情!”
“无敌了你们!”夏路捏起拳头,做了个举话筒的动作,问顾方晏:“请问两位俩什么时候结婚?”
“关你什么事。”顾方晏面无表情。
“我们是好兄弟!当然关我们的事!”夏路语带不服。
顾方晏懒得和他们多说,啪地合上书,塞回书架上。
“放书里多没意思啊,裱起来裱起来!”
“妈蛋都穿的礼服,四舍五入可以当结婚照了。”
夏路和段一鸣起哄。
谢翡瘫着脸,从沙发上找到遥控器,威胁道:“还看美恐吗?不看我换了。”
“你换吧你换吧,我们看照片就可以了。”夏路毫不在意摆手。
“就是就是。”段一鸣附和。
谢翡:“……”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既然这两人都这样说了,谢翡当然是立刻退出播放,挑了个别的来看。
顾方晏陪了谢翡一阵,他父亲和爷爷到了,几人纷纷下楼。
顾家的长辈,都不是手握重权不放的类型,相反,他们很早就把一些权力放给了小辈,让他们去历练。顾方晏是作为继承人培养的,现在他成年,意味着更大权力的交接,同时意味着,从今往后,顾方晏正式站到了舞台上。
这也是这场生日宴的意义,请来诸多名流权贵作为见证,并让顾方晏去认识结交。
大厅华光满照,裙摆摇曳、香风醉人,漂亮的Omega小姐在三角钢琴前坐下,弹奏一曲贝多芬,获得满堂喝彩。谢翡对这种场合无感,被顾母领着见了顾父和顾爷爷后,随便吃了些东西,又跑回楼上。
夏路和段一鸣被父母兄长勒令留在一楼,见他们家商业上的伙伴和朋友。
他独自一人,开二倍速重温某个经典番剧。
夜深露重,寒意从窗户缝隙透进来,就算打着暖气,直接坐在地上也冷冰冰的,谢翡挪到椅子里,蹬掉鞋子盘膝坐好,一边看,一边吃冰淇淋。
谢翡拿了好些冰淇淋上来,香草的、巧克力的、摩卡杏仁的,慢吞吞吃完,屏幕上已经播放了好几集。
时间将近九点,屏幕上收到裴星原的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窗帘都被拉起来,外面的灯光映进房内,和屏幕上的光芒一起照亮谢翡侧脸。他起身面朝窗外,透过层林能看见落满星辉的湖泊一角,风过时带起波澜,万分璀璨。
谢翡眺望着夜色下的镜月湖,隔了好几分钟,回答说:“还有一阵。”
他没有再待在房间里,悄无声息下了楼,从后门离开,出去透气。
这栋别墅之后有一片梅林,山上的气温比山下更冷,梅花已经盛开。是白梅,晚风吹过,将花瓣纷纷扬扬掀起,像是一场细密的落雪。
谢翡站在翩飞的梅瓣之下,轻轻呵出一口白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翡听见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肩上多了一件外套,他被人从背后抱住。
“我以为你走了。”顾方晏双手环在谢翡腰上,额头抵在他颈后,低声说道。
空气里弥漫出酒香,散在梅香四溢的风里,微微有些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