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鸥不下 第27章

作者:回南雀 标签: 近代现代

  我坐在控方席,被他说得脸皮微烫,有些受宠若惊。我知道老黄还挺喜欢我,但不知道他对我的评价竟然这么高。

  孟璇君道:“陆枫在任何时间任何场合从不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这正是契合了他诚实的品行。他并不是一个会为了达到某一目的随意撒谎的人。希望陪审团能考虑到公共人物外在人设和私下为人的差异性,不对特殊人群心存偏见,接纳他的证词,谢谢。”

  轮到汪显对老黄进行盘问,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襟。

  “您做狱警多少年了?”

  “二十多年了。”

  “负责陆枫是?”

  “八年,从他十八岁开始。”

  “那您一定对他感情很深,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

  “还好,我们分得清公私。”

  由浅入深,汪显一点点露出尖锐的爪牙。

  “他在服刑时被关过禁闭吗?”

  老黄想了想,道:“关过。”

  汪显仿佛一条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表情立时兴奋起来。像他这样的大状,不会放过任何可乘之机。

  “只有犯了错的犯人才会被关禁闭是吗?”

  老黄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法官开始催促他:“证人,你必须回答。”

  他无可奈何,只能点头道:“是的。”

  汪显露出得意的笑容,显然,局势正在往被告有利的方向倾斜,但他并未停止询问。

  “起因是什么?”

  他似乎觉得,只要让陪审团知晓我被关禁闭的原因,无论多小的愤怒升级而成,他都有办法彻底将我打成一个毫无道德、不知悔改的恶徒。

  老黄十指交叉平摆在席案上,有些无奈地冲话筒清晰道:“为了阻止五名犯人——

  对一个孩子的鸡姧。那孩子当年才十八岁,是名新晋犯人。这事不怪陆枫,但……规矩就是规矩,他们几个最后都被关了禁闭。”

  “哇哦。”孟璇君用非常小的音量在一旁幸灾乐祸道,“好问题。”

  我去看旁听席的盛珉鸥,他微微抬着下巴,双手交叉环胸,眼里满是疑惑和嫌恶。仿佛一场流畅优美的交响乐中,莫名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导致整场表演尽毁。

  汪显显然也意识到了,他不该问最后那个问题,但覆水难收,他既已问出,便只能黑着脸饮下苦果,结束盘问。

  当日庭审结束后,罗峥云戴着口罩、黑超匆匆往外走,易大壮追着去拍照,我与莫秋故意等了片刻才走出法庭,就为了与罗峥云拉开距离。

  下一次庭审也将是终审,有罪还是无罪,到时便会揭晓。

  见盛珉鸥缓缓走在最后,我与莫秋说了声,向对方那边跑去。

  我知道盛珉鸥不待见我,但我就是忍不住要去撩闲,看他为我皱眉,似乎也成了一种独特的乐趣。

  我可能上辈子是只陀螺,特别欠抽。

  “盛大律师,今日庭审过后,你是否会对自己早前做下的预测进行更改?”我好似握着一直透明的话筒,将手递到他面前。

  盛珉鸥可能越发确信我有毛病,斜斜睨了我一眼,脚下没有丝毫停顿,大步朝着台阶下走去。

  而就在这时,法院门口突然爆出数声尖叫。

  我循声望去,发现大量人群开始惊慌逃散,心里有些不妙的预感,脚步不由往台阶下走去。

  奔逃的人群中,我看到易大壮连滚带爬向上跑来,没工夫细想便去搀他。

  前方隐隐传来法警的怒吼:“放下武器!”

  “听到没,放下武器!”

  如此吼了几遍,忽地响起一道尖锐的女声,哀戚刻骨。

  “儿子,妈妈来找你了!”

  紧接着三声枪响,我连忙俯低身体,下意识看向声源处。

  透过人群缝隙,一抹黑色的裙摆翩然坠地,沾着血光的匕首随之掉落。不远处,罗峥云倒在血泊中,胸口洇出一大片鲜红的血迹,面如金纸,对周围呼唤没有一点反应。

  离他最近的汪显直接吓得瘫倒在地,一时站也站不起来。

  “吓死我了!”易大壮白着脸爬到我身边,回头看到这一幕,声音都在抖,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女的,冲上去唰唰连捅罗峥云五六刀,刀刀致命,让他还儿子……我的天啊,太血腥了,我都要吐了……”

  我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心里却没来由有些乱。

  伏在台阶上,盯着那个连中数枪已是气绝身亡的黑裙女人,我脑海中不知为何开始回忆上次庭审时看到的画面。

  在我到吸烟点前,她是不是在和盛珉鸥说话?

  但……说了又怎样?

  人家说不定也只是在跟盛珉鸥借火,这和今天发生的一切并没有什么必然关系,我不该思维那样发散,我甚至不明白自己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我下意识地回望身后长阶。

  高耸的法院建筑在台阶上投下灰暗的阴影,别人都好狼狈,唯独盛珉鸥低垂着眼眸,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此处发生的一切,平静地将所有罪恶、血腥、暴力,尽收眼底。

  冰冷的表情让我无端想到法院门前的那尊司法女神像——左手提秤,象征公平公正;右手举剑,表示绝不姑息;蒙住双眼,代表永远理智,不为杂音所惑。

第28章 帮我一个忙

  现场混乱一片,尖叫哭泣,夹杂着敬业的记者们不断按响的快门声。

  “你们……你们没事吧?”莫秋从远处苍白着脸赶来,眼里满是惊惶。

  “没事呕……”易大壮不知是刚才跑得太急还是真被恶心到了,索性趴台阶上干呕起来,但他仍是冲莫秋不断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到底怎么回事?”莫秋望向台阶下又重新围拢起来的人群,一屁股坐到台阶上。

  我也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回头再看身后,只是一会儿功夫盛珉鸥已不在原地,我站起身四处搜寻,在远处拐角捕捉到他的身影。

  “你们等我下,我去……处理点事。”匆匆留下一句话,我追着盛珉鸥而去。

  转过拐角便是法院的停车场,我赶到时,盛珉鸥已坐到车上,只差一脚油门开走。

  我怕自己叫不住他,也没多想,冲过去就直接拦在他车前。他看到了,没有熄火,但也没有直接撞过来。

  喘着气,我绕到驾驶座旁,示意他降下车窗。

  过了会儿,深色玻璃缓缓下降,露出盛珉鸥俊朗的面孔。

  “什么事?”

  我手指趴着车窗,呼吸急促地问:“你,你做了什么?”

  他微微挑起眉梢,似乎并不懂我的意思。

  心里一阵急躁,我也不想和他绕圈子,开门见山道:“上次开庭……你和那个女人说了什么?”

  他的食指十分有规律地敲击着方向盘,好似一只象征着他耐性的计时器,每敲一下,他的耐心就少一分。

  “女人?”

  操,要不是见识过他的高超演技我都要信了。

  我一指大门方向,忍不住提高音量:“门口躺着的那个女人,穿黑裙子的,来了三次庭审,上次休庭时还和你在吸烟点一起抽过烟,你别跟我说你不记得了!”

  我感到愤怒,又感到恐惧。然而这些情绪的爆发和方才的突发事件并无太多关联。罗峥云死不死,怎么死,什么时候死,我都不在意;他是否真的能受到法律的严惩,这世道是否真的公平,我也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是……盛珉鸥有没有扯上这些事。

  只通过目睹的一个偶然画面便认定盛珉鸥与这件事有关,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这实在连第六感都解释不过去,而且逻辑不通。他为了什么呢?维护正义还是维护我?无论是哪一个套在他身上,都无稽又好笑。

  “哦。”盛珉鸥经我提醒,好像这才想起有这样一号人物,“上次我们是一起抽过烟,说了两句话。”

  我的心一下子吊起:“你和她说了什么?”

  盛珉鸥眼眸又黑又沉,直直望着我,半晌没说话。

  这样的无声对峙,只能让情绪更焦灼。

  我忍不住拍着车门又问了一次,语气更急:“你到底说了什么?”

  “实话。” 他轻声吐出两个字。

  我哑然片刻,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故意的。”我脑海一片纷乱,一会儿是大门外那个黑裙女人,一会儿又是十年前被我杀死的齐阳,“你总是很擅长这些。”

  无论是借刀杀人,还是蛊惑人心,他都得心应手。只是十年前我是心甘情愿替他做一切,如今这把刀又是为了什么?罗峥云难道哪里有得罪他?

  盛珉鸥指尖一顿,突兀地停止了敲击的动作,视线逐渐冰冷,唇角露出讥诮的弧度。

  我心中一凛,嗫嚅道:“我不是……”

  “是,我很擅长,做得也很好,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大方承认,“身处罪恶带给我无限快乐。”

  手指不自觉收紧力道,突如其来的一切让我失去了判断,叫我有些分不清他说这话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单纯在刺我。

  “你记得爸爸临死前和你说的话吗?他说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你记得吗?”我忍不住去抓他的胳膊。

  他缓缓沉下脸,收起所有表情,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我。

  我爸有时候很好用,有时候又会带来反效果。他是一剂灵药,也是长在我们心间,无法抹去的一道疤。

  跑车骤然发出一阵可怕的轰鸣,仿佛野兽对旁人发出的愤怒警告。

  “让开。”他粗鲁地挥开我的手,耐心正式告罄,已不想继续谈下去。

  我的手敲在窗框上,一阵发麻,脚下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车窗缓缓升起的同时,银白跑车风一般擦过我面前,急速驶出了停车场。

  “操!”揉着手背,我望着他的车尾气,心烦意乱地踢了下脚边的空气。

  罗峥云送医抢救了三天,最终还是没能救回来。而案子也因为被告的突然死亡,不得不终止审理。

  行凶的黑裙女在网上一时引起热议,说什么的都有,罗峥云的前女友、黑粉、被开除的员工,各种说法甚嚣尘上,直到……一条定时微博的出现。

  发布者ID名为【乐乐的妈妈韩雅】,今年三十六岁,是名夜场舞女,有个儿子,二十岁的时候生的,父不详。如果活到现在,应该也有十六了。

  说“如果”,是因为这个孩子去年春天死了,自杀。

  她承认是她杀了罗峥云,并且也预见了自己的死亡。她希望在想象里预演了上千次的复仇没有失败,如果这世界还不了她公道,那她只能自己去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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