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等登等灯
他沉默许久,最终说:“我不怪您,我真恨他。”
回想起往事,一时间傅黎光和小叔叔都没有说话,窗外夜色深沉,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城市的夜晚总是很短暂,似乎是刚刚躺下,天就要亮了。那个小山村里则不会。
那里有很漫长的夜晚,傅黎光和唐逸荣各自躺在一张小小的硬板床上,中间的窗户开着,夜风吹了进来,带着蝉鸣声,芬芳的青草香在狭小的宿舍卧室里弥漫开来,还有一些旖旎的心事。
是那么静谧又纯情的夜晚。
那时他们,至少是他,从不会因为这样恼人的俗事夜不成寐。他一生要做的的事情唯有吃喝快活,与心上人一同度过每一个夜晚。困倦,疲惫,痛苦,难忘,这些词于他而言是多么陌生而遥远。
良久,傅黎光笑了一下,他说:“我不想欠他人情。”
“你不想欠他人情,就代表已经不够恨他,因此也不能无所顾忌地让他被动受伤了。”夜色里,傅黎光小叔叔的这句话就好像一杯提神醒脑的冰美式,让傅黎光浑身警铃大作起来。
第52章
傅黎光前一晚没睡好,第二天便请了假没去上班。他脑海里始终回想着小叔叔同他说的话,心脏在胸腔内砰砰跳动,被那几句话震动得无所适从。
难道真的是这样的吗?
傅黎光不敢往下想,十年的时间,明面上他对唐逸荣不闻不问,可事实上他一直依靠着对唐逸荣的恨意和恼怒才坚持走到今天,如果有一天他不恨唐逸荣了,那他应该做什么,他会做什么,这些傅黎光都没有想过。
他昏昏沉沉在家里补觉,睡到不知今夕是何年了,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给叫醒。傅黎光赤着脚晕头转向去开门,看见自己亲妈傅太太垮了张脸站在门前。
傅太太手里拎着食盒,一看到傅黎光就急匆匆进门,道:“哦哟!我的宝贝儿怎么成这样了?没睡好吗?可怜的,妈给你带了点吃的,你肯定喜欢。”
傅黎光接过食盒,惊喜地准备掀开盖子,一边掀一边问:“咱家阿姨又做什么好吃的给我了?最近特想吃肉……”
“不是阿姨做的,这回真的是妈亲手做的。”傅太太打断傅黎光的话,有些害羞但更多的是得意地向傅黎光邀功。
傅黎光掀开食盒的手顿在原地,气氛尴尬了那么几秒钟,傅黎光将原本已经掀开一半的食盒装好,敬谢不敏地远远推开,客客气气同傅太太说:“妈,您找我什么事儿?”
傅太太自然生气,上前拍了他一把,拍得傅黎光像没骨头的软体动物似的哎哟哎哟直叫唤。傅太太不悦地说:“从那事儿曝光开始,妈妈好几天都没睡好,就等着哪天抽空来看你。这些东西妈妈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准备,做到凌晨才放进冰箱,今天直接装盒的,你就不能安慰安慰妈妈这颗辛辛苦苦的心吗?”
傅黎光扶额,妥协道:“好好好。”
他英勇就义一般掀开食盒,果不其然被里边的精彩内容给震撼到了。
五颜六色的奶油和果酱粘连在一起,已经不太能看出基本形状,几块曲奇小饼干装在精致的透明盒子里,透过盒子还能看到上边烤糊的黑底。
傅黎光看了看傅太太,傅太太也看着傅黎光,末了说:“路上太颠了,都给弄成这样了,我都给司机说了开慢点开慢点。”
傅黎光仍然平静而呆滞地看向傅太太,显然并不接受她这拙劣的借口。而傅太太则眼冒星星地看着傅黎光,希望他无论如何也要常常来自妈妈的爱心手艺。
呆滞了好半天,傅黎光拿起一个勉强能看出是蛋挞的东西送进嘴里,猪八戒吃人参果一般囫囵吞下去,说:“妈,辛苦了,找我有什么事儿?”
傅太太心愿达成,她所求只有一个儿子能吃得下,至于儿子吃完是什么感觉,这都得听天由命,不是傅太太所能决定的,所以她立刻回到正经话题上来。
“还不是都怪你小叔,你小叔也真是,你想想看,这事儿还好是落在那个姓唐的人身上,要是落你身上,爸爸妈妈真是着急死了。”
傅黎光好不容易把蛋挞咽下去,闻言又好像被散落的蛋挞酥皮给呛着了,咳了好几声,灌了好几大口水才平静下来,说:“您消息怎么这么灵通,这不是保密吗?再说,怎么能这么说,这事儿放在谁身上都很冤,都很倒霉。”
傅太太恨唐逸荣恨得牙根都痒痒,傅黎光开口帮他说话,她当然不乐意,翻了个白眼便道:“你小叔要让你以身犯险,妈妈还不能嘴上唠叨几句吗?”
傅黎光叹了口气,说:“没有以身犯险,只是这情况一开始我们不是都没料到吗。这真不怪小叔,要怪就怪那些人太胆大包天。”
傅太太勉为其难接受傅黎光的说法,坐在傅黎光的客厅里跟他八卦起来。傅太太交际广,认识的人也多,听说的事自然也多。更何况省市里有钱有势的人家总共就这么多,大多数都有业务上的往来和社交上的接触,阔太们私下聚会的消息要比傅黎光这样坐在办公室里的人更广。
“不过我听说呀,罗家那一大家子老幼妇孺倒是都被转移到国外去了。你说这是不是消息走漏了呀,如果走漏了,怎么不通知罗家老大,偏要把亲眷给送走呢?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吗?”
傅黎光皱起眉头想了想。罗俞理是在交易现场被抓的,基本能确定他根本就不知道警察这一天会来抓他,那能把人转移走的大概就是罗桀。罗桀应该猜到罗家、金澜要出事了,但他也未必是要保护这些人,更多的,或许是威胁,拿来做与罗家交涉的人质罢了。
这些事他不打算拿出来跟傅太太说着烦心,于是便道:“或许就是这么想的呢。”
傅太太道:“罗家的孙子今年才多大一点儿,哪能轮到他,罗家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好端端的吗?”
傅黎光又想起罗桀的那个电话,心道,那可未必。
傅太太坐了一会儿,见傅黎光精神恹恹十分困倦的样子,又心疼起儿子,便不打算再打扰他,起身准备回家,好让他好好休息。
傅黎光让她再坐一会儿,待会儿带她吃了午饭再回去,傅太太失落地说:“你还是中午好好休息吧,瞧你这黑眼圈重的,跟妈妈一起吃饭就得陪我说话聊天,不能休息了。”
傅黎光只好起身送她。傅太太拎着包就准备走,傅黎光却喊住她,将茶几上那一摊外盒精美、碗碟精致、内里五彩缤纷五颜六色五光十色却认不出是什么的东西一起装回食盒,然后递到了面容呆滞的傅太太的手里。
“妈,我不爱吃甜食,这些您拿回家孝敬我爸,或者给傅黎星补补脑子也行。上初中了学业很辛苦吧,吃点甜食发散思维,学习成绩进步更快。”
傅太太既伤心又恼怒,大概是想骂他又想揍他,可是一手拎包一手拎食盒,反倒腾不出手来,她眉眼耷拉下来,丧气地说:“你哪是不喜欢吃甜食,你就是嫌妈妈做的不好看。”
傅黎光就坡下驴,大言不惭道:“那您回家痛定思痛,再好好练练,不练也行,我、我爸、傅黎星都不会因为这个嫌弃您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下楼,司机开了车在等,傅黎光把傅太太送上车,正要关门之时,傅太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食盒塞回傅黎光手里,怒气冲冲地说:“难吃也得吃掉!”
车子很快就开走了,傅黎光拎着食盒看了一会儿,而后一笑,准备上楼。没想到一抬眼却看到了含笑走过来的唐逸荣。
唐逸荣成为失业人士以后,便不再穿熨帖笔挺的西装,他穿了件衬衣休闲裤,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他走到傅黎光面前,说:“这么巧?”
傅黎光皱眉:“你来干什么?”
唐逸荣最近正处在风头浪尖上,照理说不该出现在这里,傅黎光想了想,又问:“汇盛又重新请你回去了?”
唐逸荣摇摇头,又点点头,说:“请了,但是我没去。我今天就是来找你的,想谢谢你。”
傅黎光一听这话就准备溜,既然汇盛在危机公关时贸然开除了唐逸荣,现在又后悔打算聘回唐逸荣,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也不论唐逸荣是点头还是拒绝,至少流程上因为帮助傅黎光查金澜的事而造成的影响,都有了填补的机会。
至于结果,主动权在唐逸荣手上,傅黎光可无法主宰。他前几天出于愧疚,和唐逸荣多接触了一些,可他不希望唐逸荣以此作为两人更进一步的机会。
于是傅黎光几乎不假思索地将手里的食盒塞给唐逸荣,说:“我请你吃甜点,你不用谢我了,我先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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