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再说
临走前,风堂把风衣外套披上双肩。
他在低头穿鞋时抬眼,给了夏烧一个不明不白的眼神,像是藏了笑,又像只是将目光定格在短暂一瞬。
厚重的门一关上,夏烧长长地松了口气,站在入户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挪步子。
周末本该轻松愉快,再出门走动走动,但自从上次被跟踪后,夏烧推了挺多工作,说得尽量减少一下近期活动次数。
微博上粉丝感觉行程单排得没有那么满了,都在问怎么回事,夏烧只是说有点累,养一周就好了。
话说回来,夏烧被风堂打量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好像自己藏在银河里的小小星球被别人用天文望远镜看见了。
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他进浴室洗完澡。
家里房间都是独立卫浴,夏烧的浴室整个拿白色大理石铺成,玻璃镜大得像小时候看露天电影的幕布。每次一洗完澡,被水蒸气充盈的幕布变成画板,夏烧总忍不住拿手指去写那么一两个字。
他把手机借了锁放在洗漱台边,看着不断弹出来的群组消息发愣。
是的,群组消息几千上百条,可是微信界面左下角第一个图标“微信”迟迟没有冒出鲜红的小点儿。
单独找他私聊的人寥寥无几。
此时此刻,浴室里热气腾腾,白雾未散,夏烧洗个澡洗得晕乎,从护理包内抽出三根棉签就夹在指缝里。
平时每天看微博上各种粉丝说自己是仙子,可这一刻,夏烧真的想把镜子里边儿的自己当仙子。
他举起棉签,朝镜子里“仙气缭绕”的自己拜了拜,边拜边想:“保佑保佑,让江同学给我发个消息吧。”
就……
就摩托车广告或者M BAR要搞什么店庆消费活动也好啊。
拜完,夏烧虔诚地把那三根棉签塞回护理包,重新取了两根出来往眼霜里搅,再把眼霜稀里糊涂地糊在眼下,也懒得拍拍它让它吸收。夏烧是最怕麻烦的人,只觉得涂了就是有用了。
眼霜刚抹完,夏烧的微信提示消息就弹出来。
他慌着拿起手机一看,还真是江浪霆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这周都不播了吗?
手上的水都来不及的擦,夏烧用手指按着屏幕就回:
——嗯。
——也不一定,看心情!
发完这句,夏烧才扯下毛巾擦手,再手忙脚乱地穿上睡衣睡裤。虽然说不是在视频聊天,但他总感觉才洗完澡和江浪霆发微信像在□□。
手机震动一下,江浪霆回过来一句:
——什么叫心情好?
这个问题问得夏烧心尖像被什么人拿羽毛挠挠了,坦诚地回复:
——就现在。
夏烧洗了澡,原本都困到倒头就能睡,最终还是决定洗把冷水脸,拿着固定支架跑家里阳台上坐好,发了条言简意赅的微博:“来聊个半小时的天。”
背对只开了条缝隙的偌大落地窗,面朝城市静谧黑夜,夏烧在想,江浪霆看到【您所关注的人气主播@夏烧开播啦!】这条消息时,心里会在想什么。
平时夏烧属于纯营业性主播,除了广告和工作以外,极少去没有主题地和观众聊私事。今天他破了例,就把手机支在面前,和无数看他的观众闲聊了好一会儿。
闲聊使他整个人状态放松不少,黑夜也让人更愿意去投入。
直播结束后,夏烧望着江浪霆没有再回复的对话框发了一会儿呆,披上厚浴袍进房间准备休息了。
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夏烧睡不着觉,闭眼数羊,数到第两百多只了都还不犯困,干脆坐起身调整一下枕头让自己更舒服点。
应与臣斜躺着在玩儿手机,戴上耳机完全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每到这个时候,夏烧其实还挺羡慕应与臣能喜欢玩儿游戏,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不像自己,除了工作就是工作,长期累到连看书的时间都没有。
夏烧动动嘴,喊了一声:“臣臣。”
“嗯?”
“你说,人与人之间,同类一定是相惜的吗?”夏烧谨慎地斟酌着用词,很怕应与臣听出来什么问题。他说完这句后,不自在地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悄悄攥紧睡衣衣摆,抬头望天花板如低垂夜幕,在无声中压向自己的心口。
他开始思考,人眼在黑暗中有没有焦距?
“相惜?”在旁边打手游的应与臣没把视线从屏幕上挪开。
夏烧把垫在后脑勺的一只手放下来,用胳膊肘顶住应与臣的侧身,神神秘秘道:“我的意思是说……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和我是一类人。会吗?”
“会啊!”应与臣点头。
“真的?”
“嗯,就像我挺傻逼,我觉得你也傻逼。”
“……”
听他这么讲,夏烧气得想从被窝里一脚踹过去。
叹一口气,他翻过身背对着应与臣,“我不想理你。”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够解气,夏烧用脚尖小弧度地踢了踢应与臣的侧腰,语气故作凶狠:“我睡觉了!”
应与臣边笑边躲,说脚尖贴着腿好痒。
长夜漫漫,夏烧继续望着房间里无底的黑暗发呆。
他用掌心摸着手机发烫的温度,再把屏幕亮度调到最暗,思来想去,打开微博客户端,用小号发了条心事微博——
“@秋天继续烧:
看直播要连网要上微博,要隔着屏幕才能看我。
但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你发一句’有空吗’也能看我。
2019年10月13日”
·
工作日一到,摩托车商那边来消息,说夏烧订购的铃木到了。
夏烧早早地结束了录制工作,出公司就让李哥开车把自己开车送到汽配城去,他托人买摩托车的厂子就在那边。介绍人说他才开始骑,人也不是属于高大魁梧型,买个排量不过分的车就行了,先练练,等熟了能随便压弯了再换新的。
夏烧当时表明了说想要杜卡迪,介绍人说你根本压不住那车。
夏烧只能又暗暗为自己没有用的身材郁闷。
尽管戴了口罩,夏烧的轮廓和一双眼睛太引人注目,双手揣兜在工厂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被好几个工作人员凑过来说能不能合照。
夏烧想了想自己最近熬夜憔悴许多,柔声问了句不取口罩可以吗?
拍完合照,夏烧才想起来如果被家里人发现在汽配城的摩托工厂怎么办?
不过还好的是,一般没出什么事儿的话,他家里人不会在微博搜他的相关消息,只有应与臣一天到晚像个“私生”头子似的在超级话题里面装粉丝,逮住夸夏烧的微博就在评论底下“我也觉得”、“+1”等等。
介绍人是之前他在公开赛上加微信的销售商,看夏烧来了就开始散烟,夏烧连忙摆手,说做主播要用嗓,不能抽烟。
“铃木这款不重,用的双缸发动机,属于入门级仿赛。加速有力,高速也不会疲软。总的来说好骑不累,挺适合新手的,女孩儿也能骑,”介绍人把烟咬住,给夏烧递过去绒布,“擦擦吧?以后就是您的车了。”
接过绒布,夏烧望着这车蓝绿混杂的外表,觉得它越看越像薄荷糖,心想干脆以后就叫它“小薄荷”了。
小薄荷的配色是他特意选的海神蓝,因为在选色的时候,夏烧想起那夜在龙泉山上见过的江浪霆血红色的头盔。
他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江浪霆骑在自己摩托车上的样子,像永不交融的海水和火焰。
“对了,夏主播,”销售商灭了烟,“最开始怎么想要杜卡迪呢?那都是神车,新手根本压不住它,特容易出事儿。”
夏烧微微一偏头,用手背抚摸上小薄荷的座垫,“我一个朋友在开,觉得挺酷的。”
“酷是酷,但你不能现在就骑那玩意儿,不安全。”
“以后呢?”
“也不建议!”销售商给他递柠檬水,“玩儿重机的那些人都不怎么要命。杜卡迪大部分漂亮的车都是排量特别大的,那油耗也厉害。”
“重机怎么了?”夏烧问。
“重机马力太大了,速度快,不容易被掌控,”经销商话说一半,凑近夏烧,将嗓音压低,“夏主播,您不知道吧,这个重机它是有圈子的,一拨人和一拨人玩儿,有时候人啊年轻气盛,一激动起来什么乱子都有。前几年,龙泉山上那些……”
夏烧看这人说话说着说着,一拳轻轻敲到自己胳膊上,不再吭声了。
心头一跳,夏烧将这人的动作和贺情最开始给自己讲的话联系到一起,皱眉道:“哪些?”
“就……”经销商回过神来,不再多说什么,“您还年轻,买个铃木过过瘾就得了。”
“好,”夏烧点头,“就过个瘾。”
说完,他一口柠檬水咽下喉,酸得舌尖发抖。
一边说,销售商一边把他往另外个单独的店铺领。
单独的店铺坐落在工厂旁边,夏烧一眼就看见了玻璃橱窗里面挂得整整齐齐的骑行服,颜色花纹丰富,各类品牌应有尽有。他挑了个纯黑的头盔,再选件纯黑的骑行服,试了一下感觉和潜水服似的,再换蓝色,夏烧又觉得自己像饿了么送外卖的。
最后,夏烧挑了件黑灰渐变的骑行服,理由是这样不太显眼,够低调,光看身形他哥肯定认不出来。
黄昏落日时,夏烧跨步上了他的小薄荷,打燃发动机听钢化碟刹的摩擦声,越听越来劲,想起以前自己考骑摩托的时候……
摩托车属于d证,考试不是机器,全由人工检测,夏烧说去就去,没什么基础还真给歪歪扭扭地考过了,回来他就拿着驾照本说以后要买辆摩托车玩儿。
这个梦想被家里人扼杀在摇篮里,现在夏烧又头铁地把它捡起来。
听经销商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夏烧戴好头盔,骑车慢悠悠地绕工厂跑了几圈,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才上路。
他都想好了,车先暂时停去家附近的居民楼停车场,等时机合适了,他再把买车这事儿坦白给家里人。
夏烧骑车走后,经销商目送他远去,掏手机打了个电话。
“江二,”他笑,“夏烧今天还真来提车了。GSX250R国四ABS版我卖他二万五,整少了五千,够不够给你面子?”
电话那头的人稍顿,光从声音听不出情绪:“你真卖给他?”
“有钱为什么不赚,况且他要真开始玩儿车,你们接触的机会不就变多了?”经销商继续说。
“杨胜利个……”江浪霆骂了一半,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我对夏烧真没别的意思,你亏五千找我也没用,回头来我店里玩儿,免费给你开四瓶黑桃a吧。”
“江二,四瓶黑桃a在你店里哪止五千块钱?”经销商“嘿哟”一声,听口气在细细琢磨,“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江浪霆说。
杨胜利这个孙子,自从上回见过面之后,一打牌上酒桌就到处给关系网里的朋友说江二看过夏烧直播。
哎夏烧知道吗?微博上特别火那个男的!长得挺好看,特别牛逼。
一传十,十再添油加醋几句,和江浪霆稍微熟点儿的人都知道江浪霆要看这主播的直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