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白
林援朝不在,佣人也回房休息去了, 只剩下刚洗完澡的林深时, 看到自己的母亲挺着大肚子瘫软在地上, 两腿之间还往外渗出血。不管以后的林深时有多临危不乱, 这个时候的他只有五岁,当即眼泪就掉下来了, 颤抖着小手打通了急救电话。
许因虽然已经疼得快意识不清了,但她听到了儿子的声音,紧紧的攥住林深时的手,一声一声的喊着疼。
“妈、妈妈, 妈妈你不要怕,我会陪着你的。”
“不哭不哭,摸摸就不痛。”
林深时什么都不懂,只是用空着的那只小手轻轻的抚摸许因发颤的肚子。他记得以前每次妈妈说弟弟不听话,踢她踢得疼,只要自己摸摸肚子,弟弟就会安静下来。
“弟弟乖啊,不要踢妈妈,妈妈会很痛。”
或许是安慰真的起到了作用,许因咬牙撑到了救护车来,煞白着一张脸,已经说不出话了,只会发出气音。林深时跟着上车,一路上安慰没停下来过,不停的在许因耳边和她说话,一边说,一边无意识的流泪。
直到许因被送进手术室的前一刻,她的手都还紧紧的牵着儿子的小手,医生将两只手分开,吩咐护士带林深时去给手腕上药——许因太疼了,用的力气过大,把小孩儿的手腕握得乌紫一片。
林深时不肯离开等待区,护士没有办法,只好拿着药水过来,就地给他上药。然后惊奇的发现,这个小孩全程都一言不发,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琥珀色的眼睛一直盯着“手术中”那三个字。
也不知道过了过久——总之这是林深时尚且年幼的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间,许因被推出来了。她昏迷着,整张脸没有一丝血色,连往日里嫣红的嘴唇都是苍白的。林深时赶紧跳下长椅,小碎步跑到妈妈身边,习惯性的想摸摸肚子,却被眼尖的护士及时拉住了。
“妈妈刚刚做完手术,不能乱摸呀。”
——许因被送上救护车的时候就已经意识不清了,靠她自己完全无法自主生产,医生事急从权,下了剖腹产的命令。只是把胎儿从母体里剥离出来的时候,手术室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更是“啊”的尖叫一声,眼看着眼泪就要下来了,主刀医生马上呵斥道:“咋咋呼呼的,做不了就出去,别耽误人!”
许因先被推出来,紧跟着就是包成一团儿,小脸皱巴巴的林之下。虽然早产,但离足月也没差多久,倒是挺健康的,被那个小姑娘抱着,腿抖得连林深时都注意到了。
但这没有妈妈和弟弟重要。
林深时没有心思管这些,迈着小步子努力跟上医生——这时候林援朝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在赶来的路上。
医生大概也是知道跟一个小孩儿说得太复杂他是听不懂的,就将情况简化了一下:“恭喜你哦,当哥哥啦。”
“妈妈还好吗?”林深时揪着雪白的床单,他看着许因,葡萄一样的眼睛里全是担忧。
医生轻声细语的说:“你妈妈也很好,她只是太痛了,等睡一觉就会醒。”
林深时终于放下那颗吊起来的心了,白嫩嫩的包子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转过来对医生鞠了一躬:“谢谢医生叔叔、护士姐姐。”
这孩子太招人疼了。
医生和身后的两个护士交换了眼神,都是对这小不点的肯定和喜爱。他正想夸奖几句,小姑娘怀里抱着的婴儿却突然哭了起来,声音尖锐,闹得这小姑娘一时手足无措。
林深时现在才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个软软的小包袱上,他知道正在哭的是自己的弟弟,于是仰着头带着些许期盼的看着医生:“我可以看看弟弟吗?”
医生笑道:“可以——不不不,现在,现在还不行,等妈妈醒了再看好不好?”
许因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他的突然改口让林深时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的问:“为什么呀?”
为什么?
医生被他问得卡壳,不知道该怎么向一个五岁的、对弟弟充满了期待的小孩儿解释什么叫畸形儿——林之下,是一一个本该只有一条左手,却在左腋处多出来一条不成型手臂的畸形儿。
抱着他的小姑娘,正是看到从肚子里掏出来、血淋淋的,还多出一只手的林之下,才会被吓得惊慌失措。虽然现在裹了一层布,暂时是把那条多的手臂遮住了,但这位年轻的护士却依旧头皮发麻。
但林之下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一个刚刚出生的、连眼睛都没睁开的婴儿,小姑娘因为害怕把他抱得太紧了,就拼了命的哭,拼了命的扑腾。
她向医生投去求救的目光,后者也没有好的处理方法。他低头看了一眼纠结担心的小孩儿,心想老天爷未免也太狠了点。
“你把婴儿放在育婴箱里吧,等孩子父亲来。”医生摇摇头,叹了口气,走之前还特意嘱咐林深时:“你先不要去看弟弟。”
小姑娘赶紧把林之下放进准备好的玻璃箱里,快步跟着医生走出这间病房。
林深时不知道为什么医生不让他看弟弟,但依旧照做了,只是时不时地往玻璃箱那边望一眼。
林之下还在哭,且越哭越大声,听得林深时心都绞到一块儿去了。他忍不住,纠结一番后还是跑到弟弟身边,小奶音轻轻的安慰道:“弟弟不哭,哥哥在这里,哥哥会保护你的。”
“不怕,不哭哭。”
奇迹般的,林之下居然真的安静了下来。刚出生的小婴儿连眼睛都还没睁开,五官皱巴巴的挤在一起,脸蛋红润得像苹果——放太阳底下晒脱水的那种。
他现在不哭了,露在外面的小手指慢慢的扑腾,重复抓握的动作,嘴巴里还发出“嗯嘤”的清脆声音。
不仅不可爱,还有点丑。但林深时趴在玻璃箱上面看得痴痴笑起来,只觉得弟弟怎么看怎么乖。
直到林之下挣脱了包裹在身体上的那层衣服,露出了左腋处的、不该存在的一条手臂——因为发育不完全没有手掌,准确来说,应该是一条圆圆的、红色的肉条。
他还在对着林深时的方向努力扑腾,嘴角往上,想做出一个笑脸。
林深时瞳孔放大,心脏急剧收缩,连一声尖叫都没喊出来,竟是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林援朝风尘仆仆刚刚赶到医院,把门推开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一个怪胎,把他的儿子吓得昏死,当即冲进去把林深时抱起来跑着去找医生。
妻子刚刚经历完生产,马上儿子又被自己送进手术室抢救,罪魁祸首,还是自己的小儿子。
那个怪胎。
林援朝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神色颓废的靠着墙壁坐下——他甚至连坐到椅子上的力气都没有了。公司的核心机密被出卖,事业上巨大的打击都没能把这个男人打倒,但这一次,他低下了头,喃喃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好在林深时有惊无险,没被吓出什么病来,只是发了好一阵的高烧,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糊糊的,一会儿喊“弟弟”,一会儿又高声尖叫。
许因醒过来后,看到这样子的林之下也差点没吓晕,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会一个劲的哭。
再后来,林深时清醒后,就发现弟弟不见了,他虽然被吓得够呛,但缓过那一阵后就勉强能够接受。小孩子在某种情况下其实要比大人能更快适应,只是林深时再去看那个玻璃箱的时候,里面空荡荡的,连小被子都没有了。
“爸爸,弟弟呢?”
看着一脸着急的大儿子,林援朝又想起了那个多了只手的怪胎,他面色铁青,冷冷道:“弟弟需要做手术,不能和你在一起。”
若仅仅只是这样,那他尚且不会这么动怒,最主要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