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白
周叔反应迟钝下来,过了好几秒钟,他才慢慢地回复:“好。”
他脑子不甚清醒,也没低头看,一脚踩上踏板,却不是意料之中的加速,而是在十字路口来了个急刹车,正在左转弯的大货车司机始料不及,就这么直直的把那辆突然停下的小轿车直接撞飞,在空中翻滚了好几圈才重重地落到地上。
陈安亭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紧紧抓住安全带,闭上眼睛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迫,但他的耳朵却把周围碰撞的轰隆声听得一清二楚。车身被抛飞旋转的这一小段时间里,陈安亭的五脏六腑似乎都跟着这车移位了,疼得他叫都叫不住,只能张着嘴徒劳的喘气。
失控的感觉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但又好像只有几秒种,尘埃落定的那一刹那,陈安亭像是被一把利剑刺穿了手臂,他的嘴角被挤出几丝淤血,无意识地呢喃着一个人的名字。
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他依旧在想着,让周叔把车开快点,再快点,不然,就要赶不上和深时一起的飞机了。
而机场里,林深时独自坐在候机厅里,他出脱于世的高冷气场使得那些被惊艳到的人都不敢靠近,纷纷往四周挪了位置,生怕打扰到这神仙似的人。
林深时现在的心情很不好,陈安亭那个家伙,明明在电话里说的是快到了,然而他已经在机场等了快一个小时,还是连人影都没见到。
果然还是不着调。
睫毛颤了颤,林深时很不高兴,但面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他记得陈安亭的电话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嘟——嘟——”
“嘟———”
林深时越等,眼底的阴翳就越深。放在往常,还没等响第一声,陈安亭就已经拿起电话大声的说“hello”了。
可是这次…………
“对不起,您拔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busy now,please dail it again ter.”
和机械女音同时响起来的,还有机场地勤环绕大厅、立体的播报声——
“各位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飞往美国的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您从22号登机口上飞机。”
话音还未落地,就有不少人拖着行李箱往登机口或走或跑,落在林深时眼里,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和他背道而驰。
只有他一个人没动。
林深时垂着眼眸,纤长的睫毛盖在眼睛上方,看不出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里有着什么情绪,只有嘴角稍稍抿紧的动作,才能够窥得几分。
有些愤怒,还有……一点儿微不可察的委屈。
那颗缀在眼尾的小红痣似乎沾上了一点水光,浸湿后没了需要刻意压制的艳姝,而是有些楚楚可怜的动人。
巡逻的保安惊鸿一瞥,忍不住上前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这个少年一个人坐在这儿,又一言不发的,看得人心疼。
林深时恍然未觉,直到保安又问了一边,才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轻轻摇摇头,便又拨弄着手机按键。
他不需要帮助。保安失落的得出这个结论。
第二次,也依旧没有接通。
而播报里的催促对象,已经从全部登机人员变成了林深时一个人的名字,孤零零的响在空旷的大厅里。
本来该是两个人的。
林深时摊开手掌,被捏得有些皱巴的两张机票上白纸黑字的写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陈安亭、林深时。
没错,是该两个人的。
他又确认了一遍。
然后将机票好好的收起来,念了一句声音轻得只能自己听得的话:“我就只给你三次机会。”
最后一次,电话总算是接通了,但却不是熟悉的少年清爽的气泡音,而是一个带着哭腔、有些沙哑的中年女人。
那个女人似乎恨极了电话那头的人,说出来的话几乎算得上是刻薄和尖酸,和她以前知书达理、落落大方的样子判若两人。
“你这个,你这个恶心的同性恋!你要把我儿子害死了!男狐狸精,你不要脸!”
她明明知道,这场车祸的原因是司机疲劳驾驶,和那个被她骂的男孩儿没有任何关系,却止不住迁怒: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自己儿子也就不会在今天出门,不会遭遇这种意外了!
从小到大,十七年的人生里,林深时从来没被这样劈头盖脸的羞辱过。他并不生气,却免不了难过:明明是陈安亭先来招惹我的。
女人犹不解气,她在将过错全都推到林深时的过程中,心里的难受和自责莫名就减轻了很多,因此,更加不顾教养的将情绪发泄在无辜之人的头上:“我告诉你,如果安亭的手出了什么差错不能再弹钢琴,我一定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该死的同性恋,就是恶心!”
握着手机的手指太过用力,竟开始微微泛白——这双手,也曾经在黑白琴键上跳过舞,亲吻纷飞的音符。
那个女人还在骂,尖锐的声音在飞机起飞的噪音中停止了几十秒,然后又是像细针一样,绵密的扎在林深时心脏上。
过了很久,他才淡淡的开口,只用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将女人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从头到尾,是你那个变态的、恶心的同性恋儿子,在勾引我。”
所谓初恋,去掉那层时间的滤镜之后,也不过就是无数次荷尔蒙躁动中,最幼稚的一次。
林深时合上手机盖,拖着行李站起来,不再做徒劳的等待了。他像丢掉垃圾一样,把所有有关陈安亭的记忆和情绪全都打包,一起丢进了垃圾桶里。
他延误了一趟两个人的班机,然后就在现场,重新买了一张新的飞机票。
目的地依然是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