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白
陈太太凑近了听,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妈……对不、对不起,我……我一定要知道、知道他的消息……”
“你是真的要气死妈才甘心!”陈太太恨铁不成钢,一边哭一边把手机塞给他。她不想留在这儿听自己的儿子跟一个男人掰扯,抹着眼泪躲到病房外面。
陈安亭单手将手机小心翼翼地往耳朵边拢,右手受了伤,让他只能用左手来拨按键,一个一个的费力戳了老半天,才终于将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拨了出去。
接下来的时间,他就保持着侧躺的姿势,满心欢喜的等待电话被接通。
然而十几声忙音过后,等待他的只有不近人情的机械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陈安亭愣住了,翘起的嘴脸凝固成一个难看的弧度,眼睛闪烁了几下,隐隐地泛着些泪光。
他不相信,笨拙地又拨了一次,但依然是同样的结果。
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像是被人揪住了最柔软的那一点儿,疼痛中又带着一些酸涩。
挂在眼眶里的眼泪毫无征兆的就流了出来,顺着消瘦得有些脱相的脸颊往下掉,滴在床单上,瞬间就被吸收进去,只留下了一圈深色的水渍。
“你怎么……不接我的电话呀……”陈安亭喃喃自语,气若游丝的声音哪怕是凑近了听,也都听不见了。他的嘴唇在绝食过程中干燥得爆了皮,现下微微张着嘴,就像沙滩上濒死的鱼在拼命活动鱼鳃一样。
林深时自然是早就在陈太太打来电话那一次之后就把陈安亭给拉入了黑名单,现在他正在泰勒家的私人牧场里骑马,哪里还顾得上远在大平洋彼岸的陈安亭。
这是一通再也没有办法打通的电话。
陈安亭在面无表情的重复拨了一百多次之后,终于得出了这个结论。他仍旧紧紧攥着手机,青绿色的筋犹如老树根盘虬卧龙般爆出在手背上,力气之大,连跑来抢救的医生都扯不出来,硬生生把他手指一根根掰开。
陈太太的前半辈子从没在手术室外等过人,但自从儿子出车祸,她光是病危通知书都收了不下两张,哭得眼睛都红肿了,像金鱼鼓胀的肿泡眼。
在生命和死亡面前,她终于开始后悔了,不止是不再在陈安亭面前刺激他,说些送去国外读书、他跟女人结婚之类的话,甚至开始和陈先生拜托家里各方亲戚,到处打听林深时的消息。
陈家和商圈的富绅豪门没什么交集,是以在陈太太刻意打听之后,才知道了被她骂男狐狸精的那个男孩家境要甩自己家好几倍都不止。她也突然搞不懂,自己理智守礼了大半辈子,怎么那天会露出那样恶心、丑陋的嘴脸。
可是再后悔,也没有后悔药吃了,陈太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儿子慢慢的,一天一天的虚弱下去。
就像一个,在等死的绝症患者。
对于陈安亭来说,失去了林深时,就和失去了心脏差不了多少。
没有心脏的人,又怎么继续活下去?也就只有凭着那点仅剩的思念和回忆苟延残喘。
但终归是活下去了,手也完全康复,除了那条蜈蚣一样的疤以外,这场车祸没在陈安亭的身体上留下任何痕迹。
却的的确确毁了他一辈子。
林深时在国外游历的一整年里,陈安亭再没碰过一次钢琴,日日夜夜都将自己沉浸在酒精中醉生梦死。
他曾经向心爱的男孩幻想过未来,要在维也纳的□□给他弹最喜欢的曲子,然而却没有赶上那趟飞机。
荷兰的郁金香也不在冬天开。
很多年后,陈安亭偶然有一次刷到巴黎圣母院失火的消息,熟悉的、陈年的微痛又悄悄爬上心头,像有一只蚂蚁在轻咬。
他笑了笑,原来那个敲钟的卡西莫多也不在了。
大概有些事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卡西莫多失去了他心爱的姑娘,若干年后,连那口钟也没有了。
但年少的那场欢喜热烈张扬得过了头,草草收场,就像一本烂尾的,陈安亭难免有一点儿遗憾。
也不多,就一点儿。
第112章
一年后, 林深时回国。
陈家一直都在留心他的行踪,几乎是飞机刚一落地,陈太太就知道了,因为哭得太多而有些浑浊的眼球亮了一下, 提着裙子飞快地跑上楼, 敲开那间被锁得紧紧的门:“安亭, 你开开门, 妈有好消息要跟你说!”
回应她的是一阵易拉罐响动的声音,应该是陈安亭起身了,没过一会儿,就听到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让我一个人待着。”
陈太太鼻尖一酸,险些又要掉眼泪,她赶紧眨眨眼, 将泪水憋回去, 缓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是那个男孩儿的消息,他回国了。”
易拉罐响动的声音明显大了起来,陈太太扶着墙还没反应过来,陈安亭就已经打开了卧室的门,双目赤红着问她:“这次是不是又在骗我?!”
他日日酗酒,躲在不见光的小房间里不肯出来,把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小伙子活生生的糟蹋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陈先生看不过去,偶尔就会编一些有关林深时的假话来骗陈安亭恢复正常,这方法的确是很管用,通常能够维持一两周。
但次数多了, 陈安亭就发现几乎所有关于林深时的消息,都是家人骗自己的。但是下一次再有这类话,他依然还是会选择相信——不敢不信。
哪怕是百分之百的错误率,陈安亭也不肯放弃。
是以这一次,他虽然不抱任何希望,但还是忍不住出来,听听那个人的名字。
陈太太乍一看到连鞋都没穿,赤着脚就跑出来的儿子,藏了好久的眼泪一下子倾泻而出,捂着嘴哭道:“是真的,妈不骗你了,再也不骗你了。”
生怕儿子不相信,她赶快将林深时在机场的照片拿出来,还没等说话,就被陈安亭一把抢走,双手捏着下面两个角,捏得死死的。
他浑身颤抖得厉害,苍白爆皮的嘴唇张了张,大概是想说些什么,却没吐出句子,只是从喉咙里隐约的发出了几声呜咽,充血的眼睛爆发出灼人的光芒,整个人犹如困兽濒死之际见到希望,于是枯木逢春,绝地求生。
“回、回来了?”陈安亭不敢相信,他怕这又是一场骗局,忍不住再三确认:“真的回来了?”
也不管陈太太是怎么回答的,陈安亭像个小孩子一样靠在门边,局促地挠了挠头,整个人手足无措,呆呆的重复那几句话。
他现在的状态怎么都说不上好:原来干净清爽的发型毁了个底掉,长长了也不剪,杂乱的披在肩膀上,眼睛下方一圈儿青黑,还胡子拉碴的,整个人看上去一点年轻人的朝气和生命力都没有,就像一棵掉光了叶子、垂垂老矣的枯树。
这样是不合适去见林深时的。
陈安亭照了半天镜子,难过的得出这个结论。
陈太太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安慰道:“妈先替你去,你在家好好收拾收拾,别再这样下去了。”
她曾经不分青红皂白的给过那个男孩儿难堪,而现在就得为当初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