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方堰月
如果以他妈妈的离世为分界点的话,季则的后半生其实都是和陆持之有关的。
那时候他妈妈住在翠湖路重症室里,家里的钱支撑不了多久的,他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反复措辞,试图用一些能够打动人心的话来延迟缴费,可他才说了几句就被那医生和蔼的打断了。
那医生打了个电话出去简单的把季则的情况给对方说了一下,然后就让季则等等看。
季则还记得那天办公室里被浇过水的绿植泛起的水光,与那清冷的环境格格不入,就如他一般,站在那里绝望的等候着,就等一束光。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他仿佛终于找到了孤渡的舟,在浪潮中朝他奔涌而来。
他看到那医生接起了电话,奇异的,他也听到了电话里陆持之不大的声音:“费用我会让人拨下去,以救人为准,有问题可以直接打给我。”
挂断电话后那医生对他说让他不用担心医药费,一切费用由翠湖路承担。
如果事情仅仅到此为止,那于他来说或许是幸运。欠了钱,总有还完的一天,可他欠陆持之的,不只是钱。
陆持之帮他赶走了那些从小到大都对他和妈妈冷漠刻薄的亲戚,帮他请了律师,给了他妈妈最后的正义。
每次走在烈阳下时,那律师都会告诉他,他们不需要妥协,而且他们肯定能赢。
后来她妈妈器官衰竭身亡,连葬礼的钱,都是陆持之出的。
家中的那些亲戚去葬礼上闹,去他的学校闹,仿佛要让全世界都知道这桩丑事,要让全世界都唾弃他,他们用尽了一切手段逼他就范。
就在他以为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陆持之派的人又来了,问他要不要转学去外地读书,季则坚持了那么久都没哭过,可那天他哭了。
他不懂生活为什么这样对待他,妈妈说的坚持到最后的甘甜他也从未尝到过,生活给他的只有苦难和背叛,而给他最大善意的人竟然是一个陌生人。
他觉得这一切都好讽刺,可他被这一切压着,无法翻身,也无法反驳。
陆持之问他相信一个人是不是很难,季则是真的不知道,他是相信陆持之的,但是他不知道陆持之会不会等他。
他只是愚蠢的爱着陆持之,只要陆持之肯,把他的一切拿走都没有关系,因为这一切本来也就是陆持之给他的。当时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命换一命的,是陆持之把他从深渊里拉了回来,让他去到一个全新环境里,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生活和学习的开销都是陆持之负责的。
陆持之把他放到了一个安全的环境里,然后仿佛忘记了他这个人的存在。只有他一个人日日夜夜的想着要报恩,疯魔了一样跟着他的步伐往前走,再后来……他的目光落在陆持之身上,就再也移不开了。
陆持之……在他的世界里代表了太多的东西,光和亮,温暖和善良,美好和本心,甚至是所有代表生的一切。
他不知道陆持之何时会收回自己的喜欢,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和他分开,这些他都不去想,陆持之却逼着他去想,现在他给了陆持之一张令他非常不满意的答卷。
但是刚刚在路口看到陆持之的时候,他又明白了很多,陆持之强硬的让他懂了一件事,他就像周熙一样,是不会轻易留下他一个人的。
脚下的鞋子很温暖,季则的心也慢慢暖了起来,但他还是不怎么想理陆持之。
两人一路走回了季则的房子,陆持之把季则安排到床边坐下,然后又让人关了摄像头,走回房间捡起季则随意丢在床上的毛巾进了卫生间。
季则看了看陆持之穿着的拖鞋,又收回了目光,有些小心思的报复,就让陆持之冷着脚。
陆持之先烧了一壶热水,和少许凉水一起兑在盆子里,将毛巾用热水打湿,又拧干了毛巾才走出去走到季则身边,先是帮季则擦了擦脸,季则乖乖的,没有看他,却任由他摆布。
擦完了脸,陆持之又弯腰捉起了季则的右手,仔仔细细的帮他擦干净了每一根手指,季则依旧不动,陆持之擦完了右手又弯腰去拿他的左手,看季则微微扁着唇,用这种沉默的方式反抗他。
擦完两只手,陆持之又走回卫生间把剩下的所有热水全部倒进盆子里,然后把毛巾重新浸热后走回去半跪在季则面前,对他说:“季则,伸手。”他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在哄季则。
季则垂着眼,伸开手,看到陆持之把毛巾放在了他手掌里。
陆持之低着头把季则的两只鞋子都脱了,然后又把季则手里的热毛巾拿走,季则低头看,看到他手心里竟然有一颗糖,他轻轻把手包了起来。
陆持之展开了毛巾要包住季则的脚,被季则躲了一下。
“我那里有新的毛巾。”陆持之解释了一句,再然后季则就不躲了,他用热毛巾将季则的两只脚都包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暖了一会儿,毛巾不热了,季则的脚却还是冰凉的。他拿开毛巾,将季则的脚放在自己怀里,怕他凉着,又用外套裹了一下。
“季则,这么轻易就原谅我了吗?”陆持之的声音总是很好听,他问这话的时候也是轻轻的,好像不管说什么,都是哄着季则。
季则不看他,把目光瞥向一旁,也不回答。
“想谈谈吗?”陆持之又问。
这次季则终于肯正视他了,却依旧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平静,没有情绪。
“季则,我很担心你。”陆持之没有迂回,也没有委婉,“在我看来,电话丢了就丢了,你可以私下再去借别人的电话,法法的电话你不想用,徐立是我给你的人,他的总是可以借的,你太过于小心了,我理解你不想给任何人留下把柄,可即使出了事,我也能给你兜着,你怕什么呢?”
“你就为了和我多说几句话,早上天不亮就一个人跑山上去,要不是徐立起得早跟着你,你是不是就一个人去了?”说到这里,陆持之又想教训季则几句,却忍住了,“如果你出了意外,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即使你确定自己不会出意外,可我就不会为你担心了吗?”陆持之看着季则的眼睛就知道他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大动干戈:“你觉得那些爱冒险的人,最担心他们他们生命安全的难道是他们自己吗?不是的,会为他们担惊受怕的,一直是在他们身后的他们的家人,他们的爱人。”
“我也一样,如果你去做一些危险的事情,我也会很担心,很害怕,很愤怒,想要问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且,这些危险的事情在我看来是没有必要的。”
“之前你和霍其深闹矛盾,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为了我,以前我没有去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觉得在那个事件里你们都有错,你太过于相信自己的力量了,又把他逼到了一个不得不还击的角落,他性格本就偏执,你又是个赌/徒,针尖对麦芒,无论最后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不会觉得奇怪。”陆持之一只手捉住季则的手,捏着他的指尖,“可是现在我再想起这件事,我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霍其深的错,人心可能本来就是偏的,我认识他十几年,抵不过和你在一起这短短的时间。”
“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决定和霍其深断绝关系的吗?”陆持之忽然问了一句无关的话。
季则摇了摇头,他回答了陆持之,却不愿意出声,他一点也不想说话。
不是不想和陆持之说话,只是简单的不想说话而已。
也有可能就是想陆持之哄着他而已。
“那天早上你自己跑下山,我去问江少亭你去了哪里,霍其深接了一句话,当时我就觉得没办法再和他做朋友了。”陆持之想到那天的情景,“季则,你不知道,我从小到大都很少生气的,也很少有情绪波动,可那天我是真的特别生气,生你的气,也生霍其深的气。”
“那时候我不太明白生你什么气,但是为什么生霍其深的气却很直观,因为他让你冒着生命危险去办一件你觉得有意义的事情。”
“你看,那个时候我就把你放在心里了,只是我自己不太懂,我不过是因为你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才那么生气,这一次也一样。”陆持之捏季则指尖的时候也是轻轻的,仿佛怕捏疼了他,“这一次事情明明没有上一次严重,我却比上一次生气多了许多倍。”
“季则,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你做任何决定之前,可以想一想我吗?”陆持之柔声认真的问季则。
季则乌黑的大眼睛看着陆持之,陆持之说了这么多,他都听到了心里去,他也不想再逃避这个问题,他问陆持之:“陆持之,想知道我为什么对你是没有底线的吗?”
他没有喊陆持之学长,而是直接喊了他的名字,此刻他对陆持之没有仰望,仿佛陆持之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