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 第5章

作者:公子欢喜 标签: 架空 近代现代

房里又只剩下两个人,寂静的氛围下连呼吸亦觉得不畅。

“请主子息怒。”主子气恼,总要有个人来劝。也不知道从什麽时候起,在勖扬君这里,文舒就成了这麽个人。

“你倒还知道主子……”勖扬君冷笑,眉梢挑起,斜睨著文舒,“我道你都忘了。”

“奴才不敢。”文舒低头道。

“你还不敢?”勖扬君站起身踱到文舒面前。

文舒略抬起头,近在咫尺的眼眸刻毒而阴冷,嵌在他完全暴露出怒意的脸上,叫人不寒而栗。

“说,去哪儿了?”

骤然不见他的身影,心中就一阵波涛汹涌,去哪儿了,见了谁,为的什麽事……问题一个一个从脑海里跳出来。东海里和他相熟的还有谁?本来就来往密切,现在居然会主动跑去找别人了……不知为何得出了这样的认知,震怒中还夹杂著一丝慌乱,勖扬自己都觉得可笑。本来就是个低贱的奴才,天崇宫里不知能挑出多少个这样的,便是大方地送给龙宫又怎麽样?他天崇宫除了他就没人了麽?偏偏看到他回来後脸上的那抹笑,心头火起,真要把他留在龙宫,岂不就是称了他的意?称了他的意、称了他的意……称了他的什麽意?不就是……到底谁是他主子?他的命是谁给的?谁答应的,要留在天崇宫直到灰飞烟灭的?小小的凡人也敢反悔麽?火冒三丈,恨不得把他拉到跟前问个清楚。

钳住他手臂的力道不自觉地慢慢加重,勖扬君一字一字慢慢问道:“去哪儿了?嗯?”

手臂吃痛,正被他捏到刚好没几天的伤处,文舒忍不住蹙眉,语气却仍是平缓:“奴才去探望赤炎皇子,不及跟主子通报,主子恕罪。”

“恕罪?你现在知道要通报了?你……”勖扬君还想再问,快脱口时又硬是止住。问出来怕是连自己都要讶异。一眼望进他黑色的眼里,正见一丝痛楚流露,转瞬又被淡然遮去。这才想起来自己正抓著他的手臂,烦躁上心,随手把文舒往边上推去。

文舒不及觉察,被他一推,脚下的棋子圆滑,人便摔倒在地,袖中赤炎送的草编蚂蚱就飞了出来。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文舒急忙扑过去要捡。却早被勖扬君看见,五指一抓,那蚂蚱就如活物般飞进他的掌中。

“哪儿来的?”方缓和不少的怒气又被文舒急切的动作挑起,勖扬君问道,手中暗暗使力。

“主子,凡间俗物怕污了主子的手。”文舒强按下心中的焦急,跪下道。

“哪儿来的?”勖扬君见他不肯说,只当他要护著谁,怒气再上一层。刻毒之色从眼中蔓延到脸上,越发要逼他说出来。

“是……是奴才捡的。”按他喜怒无常的个性,若说出是赤炎给的,怕无端端又给赤炎带去一场风波。文舒道。

“捡的?”勖扬君挑眉,一边玩弄著手中的东西,一边冷冷看著跪在地上的文舒,“哪儿捡的?”

“龙宫之中。或许是哪位虾兵蟹将从人间带去的,奴才看它做工精湛就忍不住捡了来。”

“捡来的东西带回天宫……还是凡间俗物,怎麽?你是存心要让旁人来笑话我勖扬寒酸麽?”

“奴才不敢。”

勖扬君心中不信,却又苦於没有凭据,越看手中的东西越觉烦躁。转念一想,便对文舒道:“那就毁了吧。”

冷笑著递到他面前,看著文舒淡定的表情再次在他面前破裂:“舍不得麽?”

“不……不是,主子……”手腕被他抓住,苇草编成的蚂蚱就停在掌中,文舒眼睁睁看著那只小小的翠绿中有些泛黄的事物在自己掌中化为尘埃,再从指缝中滑落。

膝盖下垫著一两颗散落在地的棋子,凹凸不平的触感,狠狠地顶著骨头。跌碎的茶盅也无人收拾,尖利的碎片扎在小腿上,膝盖的酸痛再添上腿上细碎的伤口,火辣辣的,竟感受不到地面的冰凉,额上起一层薄薄的冷汗。

二太子澜渊来找文舒聊天,说起兽族有黑衣黑发的霸气狼王,有贪杯好酒的虎王,蛇王是个爱穿斑斓锦衣的阴冷的人,最後问道:“你知道狐王是什麽样麽?哈哈哈哈……木著张脸,跟个冰雕成的人似的。你说这还是狐麽?哪儿有这样的狐啊?哈哈哈哈哈……既是狐,就该是个狐的妖媚样子,板著张脸去做给谁看?白白辜负了那麽一张美丽的面孔。啧……”

他伏在桌上大笑,文舒听了轻轻地摇头。

去招惹一个人,践踏一颗真心的理由竟可以这样的简单,近乎一场玩乐。

“二太子,您见过草编的蚂蚱麽?”文舒问他。

大笑著的人迷茫地抬起头来:“没,怎麽了?”

“没什麽。这是凡间的俗物。”文舒轻轻地说道,笑容挂在脸上,仿佛随时随地都要散去,“小时候,就是在人间的时候,我也会做呢。”

“哦?”

“後来,我也做过一个。”

仙宫中有草名为绮思,叶狭而长,形似苇草。久远之前也曾大著胆子偷摘几片做成一只扬须鼓翅的青绿鸣虫。趁无人时放在他的案头,心似擂鼓,几番放下又拿起,直到背後响起他的嘲笑声:“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是不要让人看见为好。”都不敢转身看他是怎样的表情。

“我现在都忘了……”

蓝衣的太子摇著扇子央他做一个给他看看,文舒淡笑著说。一袭青衣快融进满墙攀爬的藤萝里。

第三章

东海龙宫送来一盒子核桃酥,用锦盒盛著,暗红的盒盖上雕一幅蝶恋花。

乌龟精化成的龙宫小厮对文舒说:“刚做起来的,还热著呢!”

文舒对他微微一笑:“费心了。”

跨进门去,在勖扬君前揭开盒盖,香甜的气味里还带著点温热。

“东海龙宫送来的,主子要不要尝尝?”

“收走。”勖扬君看了他一眼,把视线移回星子错落的棋盘,“放你那儿吧。”

“是。谢主子恩典。”文舒道。

走出房时,龙宫的小厮还在。见文舒捧著盒子出来,赶紧凑过来问:“如何?天君尝了没有?说什麽了?唉呀……您说这叫什麽事儿?咱公主也不知道是中了什麽邪了,让趁热赶紧送来不说,还得把天君说什麽都记下来,一回去她就问,还说一个字都不许漏!哎哟……这叫什麽事儿?哎哎……您别、您别打开,实话跟您说了吧,咱龙宫都快叫这核桃酥淹了都,做坏了多少才做出这麽一小盒,咱家现在看到这东西都怕了……”

文舒任由他滔滔地说,听他从核桃酥说到桃花饼,又从桃花饼说到桂花糕,等他说累了才说道:“天君不爱吃甜食。”

“哦哦,记下了,记下了……咱家回去跟公主说去。”虽说是乌龟精变的,可脚下却不慢,不一会儿就消失成了远处一个小点。

文舒笑著看他撩起衣摆,短短的腿一迈一迈的样子。从锦盒里拈起一块咬一口,酥而不松,甜而不腻,核桃的坚果香味能在嘴里回味很久。

小时候,曾有邻家大娘擅作核桃酥,远远隔著墙头都能闻到那股香甜,口水流得三尺长。大娘常用帕子包一些给他。他就坐在村边的大槐树下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啃,喜悦而又不舍。凡间的寻常小食,那位龙宫公主想必学了许久,用来调素琴描细眉的葱白玉手竟甘心洗手做羹汤。

屋内一双银紫色的眼慢慢抬起来,能看到那人怔怔站在门外,青色的衣衫,黑色的快垂及腰的发,面容模糊在阳光里,嘴角似勾非勾,唇边半是淡然半是复杂。衣衫飞扬起来,光影朦胧,似乎随时随地就能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刹那失神,指间的棋子忘了要置於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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