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火 第37章

作者:未有雨 标签: 近代现代

“在隔壁,医生都在。”周逸答道。

言喻的目光便挪开了,盯著天花板看了几秒,又闭了起来。

周逸和医生进进出出,几趟之后周围变得安静。输液器的速度被调到最慢,管道上还绕着加热器,虽然过高的枕头不舒服,单人的床垫又小又硬,但言喻还是很快睡了过去,然后做了一个非常短暂的梦。

他梦到自己在飞机上,密封的头等舱,冷气开得太足,吹得他浑身好像浸在冷水里。

他旁边的座位是空的,有空姐走过来,问他:“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言喻有点茫然,指着旁边问:“这个位置上的人呢?”

空姐露出疑惑的神情。

“……”言喻沙哑道:“岑明止呢?”

空姐微笑:“您记错了,岑先生的票是经济舱,不在这里,这个位置的客人姓白。”

言喻僵住,倏而意识到了是哪里不对:“这架飞机……这架飞机去哪里?”

“去新西兰,先生。”空姐的脸突然开始模糊,轮廓发生细微的变化,越来越眼熟,像极了刚刚离开的陈秘书。

她用那种淡淡的,像极了嘲讽的笑容说:“他要去哪里您不知道吗?他为什么要去那里,您不知道吗?”

言喻发出一声低吼,猛地睁开了眼睛。

“总经理?”周逸立刻起身:“怎么了?”

言喻剧烈地喘息,胸口起伏如同被扎漏了的风箱。他挂着针的左手在颤抖,针头挪位,刺进肉里,细小的疼痛使他意识到自己还在病床上,并发现周逸正死死按着他。

“……几点了?”

言喻试图坐起来,周逸扶了他一把,说:“十点四十五,您要干什么?去厕所吗?”

言喻停下动作:“你说几点?”

“十点四十五,您刚睡了五分钟。”

言喻瞬间清醒过来。五分钟,原来只过了五分钟。

但这短短五分钟却像一场制作精良的电影,好像可以用来概述他和岑明止的所有过往。是一场差到极致的噩梦,可是所有的场景又都有迹可循。

岑明止走了,陈秘书发来的出境记录显示他在下午登机,如今可能已经穿过了赤道。他的目的地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远到以现在这样的情况,言喻根本没有办法前往。

他是不是算好了时间,算准了老爷子会在这个时候出事,所以才选在这一天离开……言喻甚至开始这样想,为什么一切都发生在一起?和几万公里的距离一起横亘在他和岑明止中间的,是昏迷不醒的老爷子,是没有办法抛下不管的公司,以及没有胆量去追的他自己。

老爷子醒来是在第二天中午,新年的第一天,谁都没有跨年的心情,聚在病房里,听主治医生讲述情况。

他是在家里晕倒,张老急救到位,送医也快,万幸保住了命,但后面会怎么样,还要再观察情况。

“公司那边的事情我会和言喻一起想办法处理的,董事长安心养病就好。”

说话的是白幸容,早晨得了消息赶过来,坐在老爷子床边。当着所有人的面,他不再亲昵地喊他叔叔,说话语气也显得有分寸起来。老爷子的呼吸机还没摘,身上插满了仪器,白幸容和他说话,他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病人刚醒还很虚弱,注意力比较难集中。”医生解释。

白幸容点头,又仔细问了几句看护要点,言喻撑着墙壁站在一边旁听,眼神落在老爷子身上。他的头发因为手术剪掉了,头皮上有明显的老人斑,闭着的眼角上也有很深的皱纹。裸露出来的皮肤泛着一点缺失生机的青灰,被子下的身型看起来很瘦很薄。

他老了,言喻第一次意识到这点,他还不到六十岁,竟然已经老成了这样。

两天前这人还坐在酒店房间里,告诉他岑明止有抑郁症。那时候的他看起来算不上多健康,但也绝不像这样大病的模样。

谁能想到一夜之间塌了天,一个人说倒就倒了。

言喻又开始头痛。

他的感冒仍旧没有好转的迹象,喉咙里肿痛得几乎发不出声。早上陈秘书带了早饭来,他吃了一点,身上的热度反反复复,很折磨人。

岑明止应该已经着陆了。言喻明明鼻塞,却总觉得能够闻到空气里的消毒水味,呛得眼睛发酸。他很想从这个地方出去,给岑明止打一个电话,想问问他该怎么办,或者求一求他,老爷子病了,能不能回来。

大概是不能的,言喻不想承认,但答案显而易见。

一月一号还是假期里,下午周逸回家补觉,陈秘书过来换班照顾老爷子。言喻返回隔壁病房,白幸容跟了过来。

言喻没有制止。随便吧,更重要的事情他都还没有想清楚,哪里还有心情去管别的无关紧要的人。

他躺到床上,感觉自己需要再睡一觉,好从那种飘在空中,脚踩不到实地,分不清东南西北的错觉中脱离。他知道老爷子病了,知道岑明止走了。这两个无法逃避的事实钉住了他,但是然后呢?他要怎么办,他该怎么做?

公司会怎么样?白幸容又为什么在这里?

他太累了,没有没办法思考。安逸的生活天翻地覆,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些变化,也不想要面对。

“怎么把自己弄病了?”白幸容关了病房的门,在床边坐下:“医生说还要挂两天针。”

言喻一个字也不想说,眼睛一闭,手臂按在额头上,把光挡住。

白幸容又说:“听说岑助理昨天去了新西兰。”

言喻猛地睁开眼:“你怎么知道?”

“他去的那家公司很有名。”白幸容道:“跨国业务,跟我们酒店也有合作,听说给他开了很不错的价格。”

言喻:“……”

白幸容又道:“当然价格也是其次。你不知道国内有多少公司想挖他,听说他上个月就向猎头公司投过简历了。”

那为什么要去新西兰?去一个远到不真实,远到隔着海的国家?言喻忍着喉咙里火热的肿痛:“你还知道什么?”

“没有了。”白幸容起身,想要扶他躺下:“睡一会吧,等会医生会来挂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