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天夜翔
在面对比自己更高阶的妖怪时,那种恐惧纯粹出自本能,由不得修为与脾气决定。
“不知道。”旱魃竭力控制住自己,不露惧色,然则那嘶哑声音中所带的震颤却出卖了他,“你们中原妖族派出一名信使,告诉我巴蛇已死,新任妖王与驱魔师勾结,欲将本族赶尽杀绝……”
鸿俊沉声道:“信使呢?”
“走了。”旱魃道,“还提醒我,若想重塑肉身,便需吞噬你血肉,只因你身上有凤凰留下的力量……”
李景珑道:“信使是哪一族?”
旱魃答道:“夜中我在棺内沉睡,未见其人。”
鸿俊深吸一口气,收起威慑妖力,内心深处涌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已不想再多解释,起身离开。
驱魔师们注视旱魃,便各自散了,留下李景珑与旱魃沉默相对。
月亮升起来了,在这一望无际的河滩平原上,孤辉万里,照耀小亚细亚的大地。鸿俊坐在屋顶上,望向远方。
能不远万里抵达此地的妖怪,唯一的可能就是禽族,禽族受青雄管辖,要将他截杀在此处……
“其实我想过,是不是先提醒你一声。”李景珑的声音在屋下响起,继而他攀住平房屋檐,翻身上来。
鸿俊没有说话,只是出神地望向远方。
“传信的白隼都是青雄手下。”李景珑说,“我猜它们都得到了命令,在那一夜,打算将大伙儿调开,再让旱魃把你抓走。这是一个陷阱,鸿俊,虽然不想这么说,但以如今的情况,我不得不说。”
鸿俊与李景珑对视一眼。
事情已经非常明显了,青雄派出的白隼速度极快,不到数日便探明情况,打算借这个机会,让驱魔师们尽数交待在此处。若非禹州突然出现,旱魃只恐怕已经成功了。
“我是不是做得很糟?”鸿俊突然问。
李景珑沉吟片刻,而后摇头道:“不,鸿俊,你没有错,我只是想不到。青雄对我们人族竟是如此执着。都怪我,永思已提醒过我不止一次。”
鸿俊道:“让我静会儿。”说着他跃下屋顶,离开李景珑身旁。
“鸿俊!”李景珑正想喊他,鸿俊却已走了。
“捅穿了?”裘永思在民房旁道。
李景珑无奈叹了一声,裘永思十分意外,说:“没想到这么快。”
李景珑道:“该来的,总归会来。兴许重明早已料到,当初阻拦我与鸿俊在一起,也正因如此……”
“旧去新来。”裘永思认真道,“乃是天道,任谁也无法阻拦这点,你们不过是站在了一条岔路口上。比起这个,我更怀疑那个叫禹州的……”说着他朝篝火的方向看了一眼,陈奉已睡着了,被禹州抱着,两人靠在篝火前。
李景珑皱眉道:“他知道不少事儿,乃是为了保护鸿俊而来。当真奇怪了,从前没见过这号人。”
鸿俊躺在房内石榻上,发现李景珑为他们短暂休息的这一夜,显然还提前做了准备,还铺上了毯子。驱魔师伙伴们也都默契地让出了两间空房给李景珑与自己、莫日根与陆许过夜。
鸿俊躺在榻上,辗转反侧,青雄想杀他这一事实,对他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换作玉藻云,哪怕是战死尸鬼王下这个手,也不像现在一样让他觉得痛苦与混乱。他从小就没有亲人在身边,唯重明与青雄。重明身为养父,青雄则如同他的师父。第一次学认字、第一次讨论妖怪,经脉、武学,大多是青雄所授。人间的美好,也俱是青雄所述。
在这个夜里,他想起了无数与青雄相伴的回忆,但现如今,他竟是想杀自己……
平原上狂风呼号,鸿俊痛苦地闭上双眼,幸而现在天魔早已离去,否则得知这一刻的刹那,魔气定然铺天盖地,再无法抑制。真相如此残忍,甚至比揭开父母身亡时的刹那还要让他更震惊无助。
“你是妖族的王子。”
青雄的声音似仍在耳畔回响,鸿俊不禁蜷缩起来,在榻上颤抖,呼吸着这冰冷的空气。他甚至不知道回去后,得如何去面对圣地与妖族,更无法想象现在青雄所抱的态度,令他有种被同族遗弃的无力。这房间四面漏风,到得深秋之际更是冰冷,一瞬间淹没了他。
一声轻轻的开门声响,李景珑推门进来,低声道:“睡了吗?”
鸿俊没有回答,李景珑便躺上榻,从身后抱着鸿俊,那一刻鸿俊安稳了些许,也许心灯的力量有之,李景珑的体温有之,不再让他有孤寂之感,他闭上双眼,只觉得很累很累,进入了梦里。
自从三千梦魇离开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做过噩梦了,唯独在这一夜,那连心灯也驱散不尽的无力与悲伤填满了他的内心。令他梦见了浑身散发着黑气的大鹏鸟,它的翅膀展开后足可遮天,滔滔不绝的魔火席卷了整个世界。
它的双目凝视着鸿俊,而倏然间背后一只有力的手臂抓住了他,李景珑出现在他的身畔,低声道:“别怕!”
李景珑抬起手,心灯光芒喷薄而出,抵住了那惊涛骇浪般的魔火,鸿俊在一片强光下睁开双眼。
“醒了?”
现实的阳光照进房中,鸿俊只觉得全身酸痛,回头看了李景珑一眼,破晓时的阳光照进房内。
“得去救阿泰。”鸿俊道。
“别着急,咱们还有时间。”李景珑说,“鸿俊,我有话想对你说。”
两人还维持着昨夜的睡姿,鸿俊想起一夜前的种种,答道:“我现在不想讨论。”
李景珑一怔,继而点头道:“好,鸿俊,无论如何,你都记得,大伙儿一直在你的身后。”
鸿俊回头,看了李景珑一眼,眼中充满了莫名的难过,但他心里知道,纵有万千烦恼心结,李景珑都会替他解开,唯独这一件,是任何人也无法改变的。青雄、曜金宫、种种前因,俱是他的来处。这来处乃是铭刻在他生命中的,最重要的一块。
驱魔师们已收拾行装,预备上路,旱魃被放在了路边,再次被封印起来。
“能劝服不?”李景珑道。
裘永思摇摇头,说:“知道他为什么变成这样么?”
众驱魔师聚在一起,鸿俊只是沉吟不语。
“因为琐罗亚斯德。”裘永思说,“当年的旱魃,是被神火烧掉了肉身。”
昨夜里,李景珑还抱着让裘永思劝服旱魃的想法,最初大伙儿都以为旱魃只是遭到了蒙蔽,只要将真相说开,说不定会协助己方,协助行动。但现在看来明显是不可能的,大战在即,不能在他身上耗太多时间。陆许重新以睡梦封住了旱魃,裘永思则加上符纸。
“我要耗费部分法力来维持梦境结界。”陆许说,“会分神。”
“交给你了。”李景珑朝莫日根说,莫日根与陆许、阿史那琼一同行动,负责阻截安曼的兵马,倒不甚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