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玉官
沈昱从来不会把愠怒的情绪表现得如此明显。
这说明,他是在乎叶生的。
他就是把叶生说的话听进去了,却明知道自己无法一时半刻改变,这才叫他恼羞成怒。
因为他清楚自己的性格缺陷和心理疾病。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
可他忘了,再一次播下一样是掠夺和压迫的种子,结出来的必然是相同品种的果实。(注①)——出自狄更斯。
“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
我知道你骄傲、自信、头脑聪明,有着世上最优秀的素质,但是我爱你。
我也知道你的心机、你的企图,你狡诈、城府,所有完满外表之外的缺陷,但是我爱你。
我更知道你是个斯文败类,自私冷酷,薄情冷血,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但是我爱你。
每当我想到你跟我在一起是愉悦的,每当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温情,我都欣喜不已。
我尽力将我的爱维持在不让你厌倦的限度,否则我清楚那个后果我承受不了。
我时刻关注你的神色,但凡你的不耐显现出一点蛛丝马迹,我便心惊胆战。
可不知不觉,一个伴侣的权利,在我看来却成了一种负担。”
——依旧改编自毛姆的《面纱》
第49章 分合
沈家老宅, 祈乐天从后院出来, 特地绕了一圈到前院,装作才从外面回来。
一路逗着缸里的老龟,池底的金鱼, 路过温室的葡萄架, 沿途捏爆一串一串硕大的黑葡萄,染了一手汁液,终于穿过典雅的中式庭院, 一副无所事事的不正经模样。
佣人为他打开正门,暖气和婴儿小屁孩连笑带嚷的尖锐叫声,刺得他脑仁子突突的跳。
大人各式各样的打量目光落在身上, 则令他愈发烦躁。
他们这些外来客, 趁着一年团圆的大好日子,带着昂贵的礼品齐聚一堂,不是为了交流感情,仅仅是为了后院那位垂垂老矣的老爷子。
祈乐天小时候搞不懂,还疑惑,不是除夕夜阖家团圆的家族聚会吗,不是应该放下各自的身份, 其乐融融吗, 为什么还要穿着官场职场的制服正装, 摆出领导人的架子。
不苟言笑的舅舅、舅姥爷们,无一例外不是板着脸,高不可攀。
女人们则端着一本正经贵妇人姿态, 偶有外露情绪的女人,在祈乐天眼里全是神经质的姑奶奶。
他故意想缓和气氛的插科打诨得不到响应,被这些大人们定义为穷思极想,小丑一样自娱自乐,大了以后,他就越发不想出席这样的场合。
现在这样的家族聚会,就剩下他几个还不懂事的表弟表妹不会看气氛,任性地大叫大笑,在佣人保姆的看护下跑来跑去。
他刚好和他小舅相反,沈昱是他那一代中最小的,他是他这一辈中最大的,下面的弟妹都是没长大的小屁孩。
推开抱他大腿的小鬼头,祈乐天抬脚想上楼去躲躲透透气。
“别去上三楼。”他妈叫住他说。
祈乐天回头,老宅的第三层是单独辟给他小舅住的地方,偌大个沈家,别人都没他小舅这个待遇。
“我就上去看看,不出声。”
“你小舅病着呢,别打扰他休息。”
“小舅病了?”祈乐天震惊的同时心生担忧,沈昱在他印象里一直是强大到不可侵犯的光辉形象。
“年前病到现在呢,我们都过来了也不知道下来接待。”
祈乐天听他妈抱怨他小舅就瘪嘴。
“有空还不如去看看你曾祖父。”
“知道了。”祈乐天才不会老实说,他刚从老爷子那看望过出来,他爸妈就想着让他多讨好老爷子,连称呼上都不愿突出他曾外孙的身份。
越往上层,祈乐天脚步越轻,这是习惯性的小心,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第三层是他不能踏足的禁地。
小时候他被带过来时,很多人就跟他说过,那是老爷子上一个孙辈宠爱对象居住的地方。
即便那人小学没毕业就被送到了国外,第三层也为他保留了下来,等闲人不能靠近。
这导致祈乐天小时候还没见过沈昱这个小舅,后者就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非常厉害的感觉。
能让他们老爷子记住这么久的人。
老宅的佣人都说老爷子对他这个曾外孙,比对他小舅这个亲孙子还要好,可他却觉得并非如此。
祈乐天在沈昱卧室门前停住,有点不敢敲门,敲了门该跟他小舅说什么呢,沈昱着实不是个好接近的人,全家都没人跟他熟络。
直到看到上来送热粥的佣人,祈乐天有了主意。
老宅这些佣人会亲切地叫他小天,只敢生疏地称呼沈昱为七少爷。
都知道他平素没大没小,行事没有顾忌,自己的活交给他也没问题。
祈乐天成功得到了敲门的借口,门开了,他的眼眶却蓦然湿了。
他那个强大不可小觑的小舅,苍白着脸躺在床上,垂眸似乎连眼睑也没力气睁开,却还要问:“来电话了吗。”
给祈乐天开了门的助理成奎,第一千二百次说:“没有。”
病来如山倒,沈昱回老宅起就高烧复发。
烧得昏昏噩噩,好容易意识稍清醒一点,开口必问:“他来了吗?”
年关渐近,许是知道叶生不会来了,换了话问:“来电话了吗?”
这一次又是同样的答案。
成奎猜沈昱是彻底死心了,知道叶生不会过来找他了,挣扎着从床上起身,喝了粥,吃了药,病气焕然一空。
出了房门,下来一楼大厅,又恢复成了往日那个强大漠然的沈先生,眉宇间的冷淡疏离,照样生人勿近,仿佛能冻死个人。
只除了从成奎那拿回自己的手机,贴身不离。
代表着他对叶生还有一分期望。
大年初一,老宅热热闹闹,张灯结彩,早该在吃过年夜饭离去的众人,被安排在老宅各处,过着一个似是而非的新年。
可谁都知道,现在的热闹是暂时的,他们老爷子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快不行了。
祈乐天第一个跟他小舅道贺新年快乐,可惜没得到红包。
沈昱绕过他,完全是目中空空无人般,走进积了一层厚厚雪花的庭院,闲庭散步似的赏雪赏梅。
得,这样祈乐天也没意见,他对小舅一向有很大的包容度,比对他亲妈还要孝顺谦卑。
踩着沈昱留下来的脚印,祈乐天百无聊赖地跟在他小舅后头自说自话,自得其乐。
“小舅,你今天没带你的手机下来吗,小舅?”一不错眼,祈乐天就发现他小舅落后了他几步,诧异回头。
心一动,沈昱望着满天的雪花,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匆忙回屋。
来不及换鞋,沾染雪花的皮鞋踩上木制地板,沈昱上楼找到,忘在外套兜里的手机,重新拨通电话——一则未接的来电显示在三分钟前。
“嘟……”
三秒过后,令人窒息的沉默。
沈昱闭闭眼,吐出口气:“我刚才有事,没接到。”
“嘟……”那边却在他说完后挂断了,仿佛能看到手机主人的手忙脚乱。
高定皮鞋踩在地毯上,沈昱来回走了两趟,留下的印子一深一浅。
冷静冷静,他告诫自己,现在既不能逼,也不能纵容,要等他自己打开心扉,主动来寻他。
不能纵容。
不能着急。
沈昱捏捏高挺的优越鼻梁,下一刻,手机被他用力砸出去。
门外不放心跟上来偷听的祈乐天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跑开。
房间里,沈昱撑着桌面,额上青筋暴起。
一个电话,一段缄默,他平素引以为傲的理智就轰然坍塌。
一阵呼唤声将他拉回现实。
是祈乐天折返回来了,带来祖父的口信。
沈昱平复心绪,将心底那些阴暗的想法暂时压下。
老爷子活了一个多世纪,为了他们这个家族已是坚持了太久,如今已然老态龙钟,常年只能躺在床上,每呼吸一口都困难。
今天新年里的第一天,精气神好了些,底下的人就怕他是回光返照,迫不及待把所有人叫过来,而老爷子只想单单见那几个。
一群人围在后院门外,看着沈昱被单独召见。
慧眼如炬的老人一眼看穿了他那些想法,含混不清道:“阿昱,我怎么教导你的!”
旁边伺候的人急忙为他顺气。
沈昱垂眸羞惭。
不是为别的,是因为自己隐藏情绪的本事不够,让祖父看出来了,累他老人家劳心。
老人瞬时目露失望:“阿昱,做人要光明正大,对得起我给你取的名字!”
老人看穿了他的伪装,这个时候还在演戏骗他,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个小孙儿的秉性,根本不是会为他一两句训斥羞愧的人。
他最后还跟沈昱说这些,不过是想得他一个最坦诚的相待。
昱,日光,明亮也。
老人家亲自为沈昱取的名字,就是希望他堂堂正正做人,光明正大做事。
为此甚至不许他父亲逼迫他从政,遂他的心愿从商。
虽然沈昱投身商场,与官场无异,俱是诡谲多变,须得左右逢源,口蜜腹剑。
但沈昱体谅祖父的拳拳爱护之心。
沈昱很快出来,换祈乐天进去,这个第.四代中最受沈老爷子喜爱的曾外孙,一度拿来跟沈昱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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