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荼
季韶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你那时候突然被人接回江家,怎么肯呢?”
“见过江董秘书以后,我捡了半个月塑料瓶,攒钱买车票,去了趟城里。”
江廖音说,“那是我第一次离开这个山脚下的镇子,去看外面的世界什么样。”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不会安分地只留在同一个地方。
他也可以跟江家抗争到底,不接受迟来的补偿,凭着一股子意气去找别的出路。但更大的可能是并没有别的出路,他会把自己一辈子封死在这个贫困的小山村里,失去受教育的权利,和更多认识世界的机会。
“我干嘛要跟自己的人生过不去呢。”
季韶被他豁达的语气感染,一时动容,“你能这么想很难得。”
“那……这么久过去了,你怎么不把母亲的墓迁走?”
江廖音挑眉看他,“迁走去哪?”
季韶被他看着,一时有些不确定了,“迁去个……像样点的地方?”
他见过的墓,包括他母亲在内,都排列在正规管制的墓园里。这么野的地方还是第一次来。
“我觉得这地方就不错。”
江廖音踩了踩脚下的泥土,踏出只脚印来,“有花有草有山有水的,睡这儿不挺好的么。我以后死了也要睡这样的地方,说不定下辈子就近投胎,变成旁边树上一只松鼠什么的。就这几个山头可着劲儿蹦,自由自在的。”
见季韶听得有些愣怔,他便又是一笑,“你也想当松鼠吗?”
“……”
重新回到去实验室的路上,季韶满脑子都是松鼠松鼠松鼠。
他没有想到会从某个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完全不同的思路,充满不加修饰的坦率不羁,真实的仿佛天生的野性。
但如果这个人是江廖音,又好像很合理。
第四个戒断周期相较以往十分漫长。季韶体会到许松延所说的“上一个台阶”的煎熬——他对复药的渴望加剧了很多,除了在泡营养液的时候,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忍受深入骨髓的渴望,情绪失控数次,常常失手打翻难以下咽的营养剂。
许松延有所准备,每到这个时候就会请外援来给他做心理疏导。
季韶觉得效果并不明显,但有一条建议对他倒是很有用——可以通过不断重复想象戒断成功后的生活,来增加继续坚持的信心和勇气。
………
松鼠松鼠松鼠。
为了自由。
他开始疯狂地想念外面的世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离。甚至不太敢见江廖音,怕自己一开口,就是哀求他把自己带离这里。不想透露糟糕的状况,怕惹得人担心,于是便通过许松延间接减少了来探望的时间,以免被看出端倪。
饶是如此,这个周期结束时,他消瘦的模样是怎么都藏不住的。江廖音来接他时看得心疼坏了,刚想问就被许松延拽到一边小声嘱咐,“接下来他可能会有情绪不稳定,想法极端的情况出现。你要是力所能及就多留意。”
“尤其是他问你要B&R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实在扛不住就往实验室里送。”
“就算他问我要,我也没有啊。”
说得江廖音心里很有些忐忑。但其中的利害关系总是分得清的,当即便答应了。
回去的路上季韶都十分平静,不像是要闹情绪的样子。但车上的氛围很奇怪,像是酝酿大招前的波涛暗涌。直到回到公寓门口,才突然出声,“江廖音?你跟我来一下。”
“……行。”
江廖音听这声音就觉得不对劲,肯定是有事儿。硬着头皮跟他进屋,只见他拉开床头小柜里的抽屉,拿出了只装得满满当当的小药盒。
季韶说,“这里面是我剩下的所有B&R。都在这儿了。”
旅行结束后还剩了这些,但他怀着私心没有交给许松延,而是自己偷偷藏了起来。
随时间推移,戒断反应会越来越厉害。届时凭他自己,恐怕很难有足够清醒的意志力不碰这些药——甚至是现在,私自藏起这些药的做法已经非常危险。
季韶最后看一眼手里的药盒,咬咬牙将它交了出去。
“……啊?”
江廖音下意识地接过,“为什么给我?”
“我相信你。”
季韶说。
“如果以后有一天,我坚持不下去了。不要让我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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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独立小番外
《春节特别篇·旧梦新年》
这一年除夕,季韶差点要在无菌舱里度过。
他的戒断疗程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连许松延都说基本可以确定戒断成功了。江廖音却一改当初老想从舱里偷人的态度,为了确保完美结束不再出差池,每回送他去实验室都绝对准时,不迟到不早退。
这周期原定的结束时间是在年初二。季韶为了过年想提前出舱,跟江廖音商量了好几回都被拒绝了,最后是许松延出面担保他才勉强同意,年三十晚上过来接人。
今年冬天,容城瑞雪频降。季韶因为在舱里,完美错过了全部。这天出实验室正赶上场小雪,靠在车窗上对着昏暗的天光悠闲地欣赏。
“好像没有你拍的照片里那么好看。”
每次下雪江廖音都会拍照,几百张里选出的几张最好的发给他看,角度构图都是精心挑选的,当然看起来十分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