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傲无碘盐
乔云杉扭过头去不看裴丰年,视线随意落在墙上的装饰画上:“我一个人生活十多年,过得好好的,你不放心什么?
“你担心我还放不下被举报的事?还是纯粹是想把我骗到你家?”乔云杉看向裴丰年的眼睛,“姨父,这两件事都不会发生的。”
这是一个虽然委婉但是坚定的拒绝,裴丰年听懂了,他便说:“那你好好照顾自己。”乔云杉再次抬眼看裴丰年的眼睛,点头:“你也是,别老让姨妈担心。”
乔云杉再一次开始体面地提醒裴丰年的身份,裴丰年也体面地接住了这个提醒。他拿起杯子喝玉米汁,希望这杯粘稠甜腻的东西能变成酒,啤酒、红酒、白酒……只要能让他借来消愁就行。他几乎有一万条喝酒的理由,但通通败给得开车这一条。
裴丰年在晚餐结束站起身时不小心碰到垂下的小吊灯,灯光随灯罩晃了两晃,他眼里的乔云杉也晃了两晃。没沾一滴酒的裴丰年忽然笑起来:“云杉,我怎么觉得自己醉了。”说完这句话的裴丰年再去看乔云杉,心脏如被万箭穿过。他其实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告诉乔云杉,他原本以为自己有一辈子的时间将它们说出,他原本以为自己没那么爱乔云杉。
乔云杉说:“你是太累了,回去好好休息,今晚偷个懒吧。”
“嗯。”裴丰年转过身去朝出口走,把乔云杉落在身后头。他在一瞬间里老了很多很多,心下是一片的苍凉。只是一句“今晚偷个懒吧”就能让他想蹲下来号啕大哭一场。成年人的深情总是真假掺半,乔云杉是,裴丰年更是。云杉做他的小爱人十几年,陪伴他十几年,了解他的所有习惯和生活方式;懂他,明白他,爱他也恨他。他给乔云杉的深情多是真心,因此便总是想哄回云杉,连后果也不愿考虑。但他也知道,他早就该放云杉走了,纠缠这么久的结果是他比云杉更痛,他咎由自取。
在停车场道别时,乔云杉看出裴丰年方才的瞬间苍老,他忍不住叫住裴丰年,看着裴丰年眼里升起的希望后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说什么,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一句:“别太累了。”
餐厅就在锦悦府附近,离家不过几分钟车程。乔云杉停好车后在楼下的花坛边抽了一颗烟才回家,而家里正坐着段西元。
在家里见到段西元并不是件特别惊讶的事。毕竟乔云杉见识过段西元的不要脸和过分偏执。乔云杉原以为段西元是恨他,无论这恨里是否包含了“爱”。但后来乔云杉明白段西元所有的爱和恨只服务他自己,乔云杉不过是他自我服务的一个工具而已。某一刻段西元不再需要他这个工具,自然就会将他丢弃。在很多次被伤害后,乔云杉已经快要学会如何像段西元那样思维,这是他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乔老师……”段西元走向乔云杉,乔云杉发现他换上了拖鞋,是曾经属于他的那一双。乔云杉想,为什么没有把它们丢掉。“你和谁一起吃饭了?”
乔云杉重新打开家门:“不关你的事。请你离开。”
段西元却握住乔云杉的一只手:“乔老师,你怎么还在和裴老师来往?就那么难分开吗?”他的话和动作落在乔云杉眼里就好似在演戏,段西元在这时候仿佛又有了一个演员的身份,他继续说,“还是,你也只是把他当人形按摩棒啊?”
乔云杉瞧着吐出荒诞言语的段西元,耐心快被磨光:“请你离开。”
“你就那么离不开他吗?那么饥渴吗?”
又来了,乔云杉心想。他关上门,开始用自我羞辱来对付段西元:“随便。随便你怎么想,你把我想成什么都可以。骚浪贱都行。反正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了。
“还有,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一直缠着我。我说过,如果你恨我就干脆一点,杀掉我。”
“乔老师……我不想杀你。就算有一天我要你死,我也会陪着你,一起死。”
乔云杉看着段西元,说:“你真的有病。”
段西元抓住乔云杉的肩膀,试图把他往怀里带,乔云杉却推开他:“你是不是又要说你一见到我就失控了、你太爱我了?”
段西元听出乔云杉的不屑和轻蔑,明白乔老师无论怎样都是高高在上的,哪怕把他踩到泥土里也没用,他的鄙视是从骨子里来的。段西元说:“你为什么不信我?”
“那你呢?你信过我吗?”乔云杉深叹一口气,走向沙发后重重坐下,“这是我最后一次,心平气和地回答你。因为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你也根本没把我当做人来对待。我不是你的所有物,也不是你养的宠物,‘不听话’就惩罚一顿。你什么时候能懂,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我有尊严,有底线。我可以爱你,更可以不爱你,我做的一切选择都不需要你过问,也不需要你评价。
“你对我做的事,你害我到如此境地,我都不追究了。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从我的世界里消失,我就当做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乔老师,”段西元在乔云杉面前蹲下,双手搭上乔云杉的膝盖,“我不走,我不会离开你。我知道我做了错事,你骂我打我……报复我,我都接受,但我绝不会离开你。”
乔云杉看着眼前这条暂且正常甚至还有些可怜的丧家犬,心想何必要来这样矛盾的一出,甚至连踹都踹不走,于是乔云杉伸手捋了捋段西元的头发,施舍给了他一丝仁慈。“什么都接受?”乔云杉再次轻轻叹气,“可惜我不想骂你也不想打你,我给你的报复只有永远不会爱你……也不原谅你。”
段西元脸上的表情让乔云杉想要大笑,他许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轻松和快乐。乔云杉想,原来报复是件如此痛快的事。
乔云杉拍拍段西元的脸,冲他浅笑:“谈话结束,你该走了。”
“我不走。”
“随意,你非要犯贱留下我也不拦你。”
“乔老师,”段西元微微红了眼眶和鼻头,“我错了。”
乔云杉不愿理会段西元的道歉。段西元的所有道歉在他眼里全是千篇一律的虚假,他站起身:“我今天很累了……”说完乔云杉回了卧室,锁上了门。
第31章
于是段西元厚颜无耻地在乔云杉家再次住下了。他这一次扮成了田螺姑娘——又是一个新身份——每天给乔云杉做好早餐后匆匆忙忙去上学,在乔云杉下班回家时端上香喷喷的饭菜,还不刻意在乔云杉面前烦扰。段西元化身成吃苦耐劳毫无怨言的旧社会媳妇,使乔云杉对他的视若无睹不闻不问看起来无情到了极致。但这算什么,乔云杉想,这是段西元自找的,他活该受着所有冷漠,活该得不到笑脸,甚至活该用一辈子赎罪。
活该吃到一切恶果的段西元学会安静和沉默(乔云杉更倾向于那是伪装出来的)。他并不是每天都出现在乔云杉的面前。他在书房里放了一张课程表,严格按照课程表上没有课的时间去乔云杉家。
得知段西元拿到出国交流半年的消息时距离“十一”还有三天。那晚段西元陪着乔云杉吃了一顿始于九点钟的晚餐。他把中秋节没有吃完的蛋黄莲蓉月饼切开成四块,蛋黄没有规矩呆在月饼中心,段西元便把包含了大颗蛋黄的那块给了乔云杉,他开口说:“乔老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乔云杉刚把月饼塞进嘴里,发不出完美的嗤笑,但段西元还是从乔云杉的动作里感受到了那声嗤笑。乔云杉说:“你能有什么好消息。”
“我得到了去英国交流的名额。院里就两个名额。”
乔云杉看向段西元,短暂地、真诚地笑了一下——为学生取得的成绩而高兴仿佛是乔老师的本能,他说:“的确是好事。去多久?”
“一个学期,就是半年。”段西元把乔云杉的高兴结结实实地看在了眼里,他说,“你可以摆脱我了,乔老师。你说这是不是好事?”
乔云杉翘起嘴角笑:“是好事,很好的事。”
段西元也翘着嘴角笑,他的酒窝被笑出来。乔云杉以为他这是开心和高兴的笑容。乔云杉又看错一次段西元。段西元哪里想和乔云杉分开,但乔老师和去英国上学就是鱼和熊掌,段西元两个都想要,他贪心得很。只是这贪心被他给隐藏起来,他还得继续伪装和扮乖,不能让乔老师知道他对他已经做了很长久的打算。
乔云杉终于对段西元和颜悦色。因此段西元问乔老师国庆七天假能不能在乔老师这儿多住几天时,乔云杉的“不能”后面还附带了解释,他说画室和高校可不一样,十一只能放假三天,学生辛苦老师也要跟着加倍辛苦。而这珍贵的三天假期他还要迎接从樊州过来的父母与小姨一家,当然了,还有裴丰年。
乔云杉的三天全部献给家人,一秒钟都不给段西元留。段西元理智和行为上表示了理解,他刻意表现出的通情达理暂时骗住了乔云杉,他说:“那好吧,乔老师陪家人,我不打扰你了。”通情达理外还有恰到好处的委屈,但这份委屈被乔云杉忽略——他早就学会忽视段西元的委屈了。
这个晚上段西元得回宿舍,乔云杉送他到家门口,对他说了声再见,段西元回答:“明天见。”
乔云杉关上门时手机响起。在看到“姨父”两个字之前他首先看了一眼时间:已是十点四十。乔云杉想,段西元又该翻栏杆进宿舍了。
裴丰年问乔云杉准备好面对爸妈没有。乔云杉深深叹一口气,他说:“姨父,你得帮帮我。”
裴丰年说:“你要我怎么帮你?”
当初乔云杉回答父母对于离职一事的质问时,用的是“入股朋友画室”这个拙劣理由。文娟和乔彬当时没有来得及提出质疑,但是乔云杉知道,父母这一次来是带着很多很多的疑问的。“陪着我吧姨父,帮我说说话。你也知道我妈要是生起气来我是招架不住的。”乔云杉说。
“你妈生气起来没人招架得住。”
乔云杉听着这句话轻笑出声,谢过裴丰年后与他道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