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傲无碘盐
裴丰年悄悄松一口气:“云杉你放心,姨父不会让你和他同归于尽的。”
到了家后裴丰年不肯走,撵都撵不动。乔云杉问他想怎样,他说想留下陪着你。
“你是怕我自杀还是怕我报警啊?”乔云杉问。
都怕。但裴丰年说了假话:“我怕你行动不方便,怕你会生病。”
乔云杉便露出一张看穿他假话的嘲笑面孔:“不至于。”
最终裴丰年还是被撵走了,他离开后乔云杉立刻给没电关机两三天的手机充电。段西元的消息一条条蹦出来,还有上百个未接电话。
乔云杉给段西元回了消息,让段西元不要过度担心,他只是去外地几天,恰好手机出了问题。他却不知道这时候的裴丰年也在同段西元联系,裴丰年说乔云杉的状态不好,你就不要再和他来往了。
然而段西元只听乔云杉的话,乔老师没提不再联系他就能厚着脸皮继续骚扰乔老师。裴丰年和乔云杉如此不一致的说法让他感觉出些许奇怪,两个人里总有一个人隐瞒了真相。
真相就是两个人都没说真话,段西元一直被蒙在鼓里。
乔云杉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他无法预知段西元知道他被裴珏囚禁三天会做出何种反应,于是只好瞒着,每天和段西元若无其事视频十几分钟,给段西元织一张甜蜜大网,拦着他靠近真相。
段西元敏感察觉到这张大网的存在——乔老师与自己看起来是越来越甜蜜,他说话常带笑,听到甜言蜜语也不再冷嘲热讽,可是某种感觉告诉他这一切就是不对劲。段西元反而觉得乔老师在慢慢离开他。
这时候已经临近复活节,节前有一个作业要交,交完就能得来一个三周的假期。段西元在和同学商量去哪个国家游玩之时乔云杉正开着车回樊州。
乔云杉下定决心要远走高飞。在他扑棱翅膀准备起飞之前得先把身上的所有担子给卸下,这便是他回家一趟的目的——出柜,让父母对他失望,不准他再踏进家里一步。乔云杉要把后路全给砸碎,只留悬崖给自己跳。能起飞就得救,否则就粉身碎骨。
车在高速上飞奔,他开了点窗,噪声让他感觉好畅快。乔云杉的左手支在门上,牙齿咬住食指,他怕不咬着指头就会大笑出声来——自毁真是件畅快事。
回家的时机正正好,文娟正在准备给乔云杉介绍一位新姑娘认识。新姑娘二十七岁半,长相秀气温婉,学历硕士研究生,工作稳定,工资不低,还有一套房车。这样的好姑娘真少,关键是她看中了乔云杉,已经同意见面了!文娟眉飞色舞笑脸盈盈对乔云杉说了一通。乔云杉认真仔细看着自己的母亲,不打断也不插嘴,他得多看看母亲笑着的样子,以后只怕没什么机会笑了。文娟问他感觉如何,何时见面?他也笑脸盈盈地回答:“妈,我不喜欢女孩。”
不喜欢女孩是什么意思?文娟以为乔云杉口中的女孩指二十出头的年纪,于是说对方也不算是小女孩了,二十七岁半了都!乔云杉再一次笑着说:“妈,我就不喜欢女人。”
“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男人。”
文娟哑了,原本在一旁看热闹的乔彬傻了。
养了三十三年的儿子突然说自己是同性恋,只喜欢男人,文娟第一反应是他在开玩笑。乔云杉又说一遍,让父母彻彻底底听清楚了,他没开玩笑,他就是喜欢男人。文娟向乔彬投去求助眼神,乔彬却也正在向她求助,文娟便再次看着儿子,渴望儿子能救救她,告诉她他开了好大一个玩笑,为了让效果逼真不惜狠狠作弄父母,让父母的心脏突然承受重击。然而乔云杉依旧微笑着安静着,他只撒了一半的谎:他是可以和女人上床、做爱甚至爱上某个她的,但这一半真相没必要被父母知道。他的脸在文娟和乔彬眼里陡然陌生起来。文娟发现自己不认识他了。
接下来乔云杉交待了自己的所有情史(省略掉和女人有过的露水姻缘):十五岁就发现自己喜欢男人,十七岁有了第一任男朋友。男朋友是谁?是某个学长,现在都已经忘记他长相了。乔云杉微微笑着说出一切。故事里的“学长”其实是裴丰年,他说起裴丰年时心里仍旧钝痛。“学长”现在如何了?好像已经结婚生子了。文娟听到此哇地哭起来:“人家都能结婚,你怎么就不能呢!”
可他结了婚也不幸福啊,老婆给他戴绿帽子,儿子是个小废物,乔云杉在心里默默回答母亲,却始终没说出来——说的太多容易露馅。
他继续说,说到上了大学,和“学长”断了,在大学里又谈了几场恋爱,有长有短(也有男有女),没有一个能让他想定下来的。工作后碍于教师身份老实不少,试过去找对象,但找不到合心合意的。从二十多就这么混到了三十多。
到了现在,有一个小男友,小十几岁,目前还算稳定,所以特意回来告诉父母一声。
文娟让他和小男友分手,找一个好女孩结婚,“都是这么过来的!”文娟说,特别笃定,好像她见过许多这样的案例。
怎么能害好女孩儿呢。乔云杉语气缓慢情绪平静地说:“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爱上女人,怎么能害好女孩儿,让人家好女孩儿跟着我守活寡吗?”
他说:“妈,我们不能这样害人……”
“那你就来害我们吗!”
乔云杉沉默低头,不敢看父母了。
如他的愿,文娟和乔彬终究还是合力将他赶出家门,没有拿拖把杆招呼已经算还疼爱着他。这个家文娟说了算,所以她说你暂时不要回来了,乔彬便没反对,只是背过身点了一颗烟。
大门在乔云杉面前狠狠关上,这时恰巧路过邻居,乔云杉与他打招呼,还和小时候那样叫他严叔叔,说下午好。他庆幸这一场出柜的暴风雨只在家里爆发,父母的崩溃都压抑得很好,除了母亲一开始的那声痛哭和收尾的这声门响。所以邻居不会知道大门关闭发出的巨响的背后原因是什么,他们只会以为是乔云杉不小心手重了一下。
严叔叔说小云杉好久没回来看看了。乔云杉心里算了算,也才不到三个月没回家而已。他笑眯眯地点头,答,是啊,有些时候没回家了。严叔叔继续说:“小云杉还是得经常回家看看嘛,父母年纪越来越大,当然是要多陪陪。”乔云杉微笑继续点头,今天他就做一个听话的孩子,长辈的话都听着,以后也许就没机会再见啦!严叔叔教育他要快些找对象,他父母已经很着急啦,六十岁的人了,谁不想儿孙满堂享受天伦之乐呢?
“是是,”乔云杉说,“您说的对。我最近工作还比较忙,不能经常回家。只能麻烦叔叔阿姨和我爸妈多照应着,远亲不如近邻嘛。”既然严叔叔还叫他“小云杉”,那么他就还是得扮演小时候乖巧听话的乔云杉。他向严叔叔道谢,感谢严叔叔一家能和自己家这样做几十年的邻居朋友,希望两家人未来能继续如此要好。严叔叔说那是自然要继续做好朋友的。乔云杉便说那我就放心了。
文娟隔着门板听完乔云杉和邻居老严的对话,眼泪不知觉中又落了一脸。她的儿子这样好,为什么是同性恋?中国同性恋那么少,为什么偏偏是他?
这一次在家停留的时间还不到三小时,下午乔云杉就又开着车回了南城。路上他依旧开了车窗,让风灌进车里的巨大噪音麻痹自己。
他终于可以逃了,了无牵挂地逃。逃到天涯海角去,逃到无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去。
乔云杉却还是哭了。他回忆起裴丰年第一次紧紧抱住他亲吻他不顾他反抗的时候,回忆起段西元把他推到地上扯掉他裤子的时候,回忆起在北澜苑受尽折磨的三天。乔云杉好想变回小时候的自己,变回“小云杉”,受到委屈就躲在妈妈怀里哭一场、被爸爸举到肩上说小伙子不能老哭。
眼泪模糊视线,又迅速被吹干。他告诉自己再这么哭下去迟早出车祸,却又想撞死了拉倒。
乔云杉安全返回锦悦府,换上新办的电话卡,微信屏蔽所有人除了段西元。他留给段西元能联系上他的特权,因为段西元找不到他会发疯。其他人不会。
明天他就会启程去往新世界。一个什么样的新世界他不知道也不想管,他只想痛快做胆小鬼,离开这个伤心地。
第42章
这一次的出逃没有计划,也没有目的地。乔云杉一路向北,车开累了就找个附近的小城住一两天,若是运气好碰上个旅游城市,他能在当地停留一个星期,每天逛些景点,吃些特色小吃,了解风土人情,晚上再回客栈里写点日记。乔云杉才明白过来,原来自由的滋味是这样的。
他的手机卸载了除微信外的一切社交软件,杜绝所有骚扰,新闻同样也不想看。乔云杉只想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生活。他依然和段西元保持着联系,只是不再接受视频——经常变换的背景会让段西元起疑心。于是他撒谎说自己父母要来住几个月,视频实在是很不方便,就连语音通话都得偷偷摸摸。靠着这个谎言,他把同段西元通话的时间压缩再压缩,到四月底的时候段西元每天只能和他聊不到十分钟。
和所有亲人失去联系的乔云杉自然是不知道这时裴丰年和文琪的战争已经进入白热化。裴丰年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想离婚却离不成。文琪对他的所有渴望就是一个“爱”字,文琪只要裴丰年的爱。她跑去文娟那里诉苦,说就算玩过那么多小白脸,可心里还是只有裴丰年。她告诉文娟自己和老裴其实双双出轨十多年,从小珏一点儿小就开始了;她把裴丰年是同性恋的事实隐瞒,一方面觉得丢脸死了,一方面还是心存幻想认为只要不承认这个事实那么它就不会成为事实。文琪和姐姐文娟在自欺欺人这方面的一致性再次体现出血缘的奇妙:文娟堵了心口一个月的憋屈同样是谁也没说。直到现在,乔云杉是同性恋这件事也只有文娟和乔彬知道。而文娟选择把这份憋屈藏在心里的理由和文琪如出一辙。
文琪把这些年来她和裴丰年出轨造孽的事情一一摆在姐姐面前,叫文娟听了个目瞪口呆。她不知道到底该骂自家妹妹还是妹夫,只好先把妹妹的眼泪哄停。文琪在文娟家哭哭啼啼吃了顿晚餐就回去了。回家路上她把姐姐教的复习一遍:先反省自己错误,不可再强词夺理,然后和裴丰年尽量平静地谈一场,都夫妻十几年了,往后两人都不要再犯错误,如此凑合过吧!
她打包好了自己的许多衣服,拎着大箱子去南城,打算在裴丰年的小小宿舍住下,从此做安分女人,企图用贤妻良母的形象挽留裴丰年。却没想到裴丰年这几天正在外地开会,她没有钥匙无法进门,于是想求助外甥乔云杉,然而给乔云杉打了几个电话都是关机。
这时的乔云杉正开车往英川市去。英川离南城不远。他花一个月时间走到北方,没想到最后还是回到南城附近。
一切都因为乔云杉在北京停留时把所有时间都耗在了博物馆、艺术馆里。竟然在央美美术馆碰见曾经的大学同学,同学有个好记的姓:云。但乔云杉不记得他的名字,因此在云同学叫住乔云杉,同他打了招呼后,乔云杉用一秒钟使劲把大学时代回忆了个遍都没找着云同学的名,最后只好说:“哎呀老云!怎么这么巧啊在这里遇见你!”
老云说自己已在央美工作七八年,今天是带着学生过来看看。乔云杉笑说那就该改口叫云老师了。见着老同学,老云表现出很浓烈的热情和好客,他表示现在不大方便和乔云杉细聊,非要让乔云杉留下电话,晚上找个餐馆好好叙旧。
于是老云成了乔云杉新电话号码的第二个拥有者——第一个是锦悦府的物业经理。
当天晚上乔云杉在南锣鼓巷被盛情款待。老云叫了另外两个同学来聚会,另外两个同学的名字乔云杉依旧不记得,只记得他们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