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橙子雨
张赫给谢星辰准备的临时房间就在他隔壁。
也是个除了书架衣柜啥都没有的新房,床单被子也都是新的。
张赫一路拆拆拆、铺铺铺。
“床上用品都是新买的,你先用,缺什么你再跟我说!”
“好啦!床铺好了,乖乖睡觉!”
……
新床其实够大,床垫也是名牌,睡上去很舒服。
可谢星辰躺在上面,却不怎么得意。不像医院的那一晚,虽然床板硬巴巴,身上盖着厚重的两层被,伤口也刺痛不舒服,但就是睡得安心。
最后,他默默地把新被子的一角卷了卷。
卷卷卷,卷成一团,抱了上去。
“~~”不满足。
算了,睡吧。
梦里,是很久以前。
孤儿院来了一对衣着得体的夫妻,男人沉稳,女人则笑起来温柔,开着私家车,给孩子们送来了好多新衣服、好吃的。
大家都开心极了,围着对叔叔阿姨,活蹦乱跳。
一个小女孩跑到新来的义工大哥哥身边:“哥哥,那个阿姨笑起来真好看啊,贝贝梦想里的妈妈就是那样的。”
“那个阿姨……要是贝贝的妈妈就好了。”
义工摸了摸她的头。
“可是贝贝,人家叔叔阿姨挑孩子,都要挑最好看的,要像星辰那样好看的才行。你看看你!一头黄毛、营养不良的样子,领养又哪能轮到你?”
贝贝哇地一声哭了。
大哥哥则回过头,带笑不笑,看向谢星辰。
……
校长室后面有一棵老树,就在二楼的窗子旁边。
小小的谢星辰深吸一口气,吭哧吭哧爬上去。
树叶掩映,校长室里正坐着刚才那对夫妻。
“院长,我们夫妻俩虽然无法生育,却一直都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以我们的条件,一定可以好好教育那孩子、把他养大成材。”
女人脸颊微红,戳了戳身边的男人。
男人笑笑,很坦然:“是这样的,刚才我们看到一个叫星辰的孩子。太太和我都觉得跟特别有眼缘,我们在想,或许……”
院长闻言,却迟疑了。
“如果是那个孩子,有件事情二位得先知情。”
“二位还记得几年前的浔州大桥事故吗?”
夫妻俩闻言,双双一怔。
在这一天之前,小小的星辰不是没有仰着脸,无数次问起院长自己的身世。
每一次院长总是温柔地骗他,当然没有,你的爸爸妈妈才没有不要你,你只是跟他们走丢了,又失忆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所以才没办法回家。
他们肯定也在很努力地找你。所以你要乖乖吃饭、快点长大。
等你长大了,也去找爸爸妈妈。
一定可以找到的。
这些话,谢星辰一度深信不疑。
怀着“一定找到爸爸妈妈”的小小的信念,每天在孤儿院里精神百倍,冲刺着第一个吃完饭、第一个做完作业,事事跑在最前面。
可他没想到,那一切,都只是院长善意的谎言。
几年前的浔州大桥事故,当地头版头条。
跨江大桥因质量问题坍塌,死了好几百人,贪污了建筑款的女负责人畏罪自杀。而她的丈夫心理变态,在妻子死后竟跑去杀别人全家泄愤,还带着一双儿女在家烧了炭。
这件事当时,引起了全民公愤。
大家纷纷骂“该死”,“两个那么坏的人居然结了婚”,“报应根本不够”。
却很少有人知道,年仅六岁的小儿子经过抢救,最后活了下来。
……
谢星辰是被晃醒的。
从枝枝蔓蔓、扎人刺心的噩梦里。
张赫是半夜起床喝水,路过门口时刚好听见他在里面翻来覆去地梦呓。
“辰辰,辰辰你还好吗?怎么流了那么多汗,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谢星辰怔了半晌,摇头。
不疼。
真的不疼。无论是身心,都早就习惯了麻木。
即使如此。
“你能不能……”
他喉咙干涩。暗夜里,只有窗户透下星光。这样的黑暗却在这一刻,让他觉得温柔。
“你能不能,陪陪我。”
床铺一摇,对方二话没说,直接进了他的被窝。
……安全感和温度,瞬间令人飨足。
谢星辰不由得就靠了过去,禁止自己去想,究竟应不应该、又有没有资格得到这样的纵容。
张赫其实倒啥也没多想。
孩子明显做噩梦了,那他陪陪呗。
陪。
陪。
陪。
没忍住:“辰辰,你想去上学吗?”
“你先别急,先听我说啊,虽说你年纪轻轻打工我也不反对,但老了怎么办?而且你这么容易受伤的体质,待工地上也不太安全啊。”
“咱们就去念个书吧,你觉得怎么样?”
“没基础没关系,我帮你找辅导班、找家教,只要你肯努力,哪怕好大学考不上,一般点的总行吧?”
“等大学毕业,工作就有更多的选择了。大学也就四年,花费也就十几万,我可以先借你。大不了将来你工作了,这钱双倍还我,三倍还我也行。”
“你看这样你也稳赚不赔,我也稳赚不赔,大家双赢!”
张赫其实,一直在等熊孩子的招牌式炸毛,以及“不要你管”。
却没有等来。
怀里的男孩的身体,在微微的僵硬抗拒之后,就松弛了下来。
用额头抵着他的胸口,也不说话。
那你既然不反抗,就别怪张总得寸进尺洗脑包了。
“辰辰,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过什么。”
“但我觉得你是个好孩子。”
他开始揉他。
“人生才刚开始,努努力很多好事的。你也别嫌我说教,稍微给你科普一下啊,大学里,主要分文科、理科两个方向。你先考虑考虑,有没有对文学、历史、法学、哲学、经济管理或者艺术有兴趣,有就选文科。”
“要是没有,理科也不错,比如你想当工程师、科学家或者医生……”
窗外,星空静谧。
谢星辰安安静静听着男人的话。
顺带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鲜活、剧烈。
心里藏着的小种子,他以为早就枯萎、死掉了。
但事实证明,它没有死。
他在此刻,明确地听到那个小东西一点一点苏醒,活过来的声音。
……
最初,小种子枯萎的第一天,是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
就算努力长大也无济于事,永远没有了。
再后来,父母是贪污犯和杀人犯的事情,突然就在孤儿院里不胫而走。
他开始被孤立,无数流言蜚语和白眼,后来干脆成了孤儿院恐怖传说。
好容易十五岁离开,可是之后去的每个地方也都一样。大家一开始愿意接纳他,可流言很快如影随形。大家又开始怕他、避之不及。
心里的小种子,就那么每次一点点的,死掉了。
仿佛周遭全是泥潭。
他深陷其中,找不到一丝希望。
一直到这两年,大概是躲得够远了,流言没再跟上来。他得以片刻喘息,又遇到了跟他一样泥足深陷的阿灼,彼此照应、取一点点暖,但也都清楚,谁都救不了谁。
阿灼还在努力,还不愿意放弃。
而他却开始抽烟喝酒、打架斗殴。
内心阴暗,也越来越多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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