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问三九
前一天医院里还来了对爷孙,七十多岁的爷爷领着十一岁的孙子,爷爷已经半瞎了,视力退化,两人紧紧牵着手,一步一步走过来,再一步步离开。老人的儿子在泥石流里去世了,五年间只有爷孙俩守着老房子,一个很慢很慢地长大,一个很快地老去。
老人的眼睛治不了,孙子马上该去城里读初中了,但这样的家庭状况,学费拿不出,拿出了又怎么出去读。
陶晓东从医院的取款机里取了两沓现金,塞在老人兜里。老人连连摆着手,要掏出来给他,陶晓东按着他的手,老人抹了抹眼睛,用方言说着什么话陶晓东也听不懂。
两沓现金对于这两个人来说好像能解决很多问题,又像什么都解决不了。可陶晓东也帮不上更多了,他也帮不过来。
人活着都难,各人有各苦。
回去的时候汤索言去机场接人,带了束花。
比预计时间晚了一天,因为下雨的关系。一起回来的都是汤索言同事,汤索言谁也没想带着,接上陶晓东就走了。
陶晓东笑着说:“谁要看见你车了这多尴尬。”
“那就只能希望他们看不见。”汤索言也笑,“他们那么多人我也带不过来,我挑最重要的带走得了。”
陶晓东手里抱着花,他太喜欢这么热烈的橙红色了。
出去一周,陶晓东瘦了一圈。
晚上陶晓东收拾着衣服,该洗的洗,汤索言从后面看着他。
他头发有点长了,又该去剪了。
刚洗过的头发,还带点潮,汤索言伸手在他头发上拨了拨。陶晓东坐在地上抬头看他,汤索言对他笑了下,陶晓东往后靠在他腿上。
汤索言问他:“用不用我帮你收拾?”
陶晓东说:“那你帮我洗。”
汤索言:“行。”
他坐在陶晓东旁边,两人挨着坐,陶晓东索性也不收拾了,就倚在汤索言后背上,汤索言拿一件衣服他就说洗还是不洗。
后来陶晓东转过身抱住汤索言,把脸贴在他身上。
汤索言侧过头,轻声问他:“怎么了晓东?”
陶晓东没说话,沉默着贴在那儿,眼睛的位置扣在汤索言肩膀上。
汤索言反手伸过去摸摸他头发,潮湿的头发蹭在汤索言脖子上,带点凉。
“言哥。”陶晓东叫了他一声。
汤索言应着:“在呢。”
陶晓东声音里带着压得很低的情绪和自己都没发觉的依赖,轻浅地说了声:“……我难受。”
汤索言指尖在他头上轻轻刮着:“你怎么了?”
陶晓东闷在那儿,开口慢慢道:“我先不想说。”
汤索言“嗯”了声,拍了拍他,又平静又安稳。
第65章
从陶晓东嘴里听到个“难受”不容易, 这人嘴硬, 能扛事儿,报喜不报忧。
他这声“难受”让人听了难过。
这一句也是那个瞬间情绪压到那儿了, 情难自禁下的脱口而出。换个时间换个情景, 可能他也不会说这么一句。
那之后陶晓东开始忙自己的事, 整天忙忙叨叨的,晚上回家的时间不算, 白天一整天都没闲下来的时候。干活就从早到晚不歇, 大图尽量一天赶完,小图一天能做好几个。如果不排图的话这一天就都不在店里, 不知道干什么去, 抓不着人影。
他甚至跟大黄商量着, 另外那两个小分店,他们的老巢,他不想留了。
大黄听了都蒙了,听完半天都没说话。
他们一共三个店, 这三个店就是陶晓东从最初什么都没有到现在的轨迹。最新的这个一千多平的店什么都装得下, 但另外两个店他们还是一直留着, 没想过要并过来。大黄知道陶晓东不舍得,他这个人是最念旧的。多那两个店的开销其实也不算小,但不算什么,人如果真能为自己的曾经和过去留下点痕迹,那任性一点也无所谓。
“不是,你到底遇着什么事儿了?”大黄摸了把头, 手掌在自己后脑勺上用力搓了两把,甩开手说,“跟哥说。”
两个人在楼上陶晓东的休息室,陶晓东站起来去拿了烟灰缸,坐下点了根烟。
“我累了。”陶晓东一般很少上来休息,他在店里的时候也不太睡觉,陶晓东咬着烟,看了眼这个房间,“我这辈子都在干这一件事儿,我快枯竭了。”
大黄说:“累你就歇,你还跟以前一样,出去走出去逛。”
陶晓东摇头,他是真瘦了,这么叼着烟坐在这儿,看着竟然有点憔悴了。
“不做这个你做什么?”大黄问他,“想想你前面那么多年奔的是什么,你在非洲差点死那儿,在日本在美国在欧洲混的那几年,打着滚熬到今天,就为了今天说一句累了?”
烟灰快落了,陶晓东在烟缸里弹了一下。他不说话,只沉默着抽烟。
陶晓东根本就不是能矫情地说我干够了我累了的人,生来就皮实,能吃苦能熬精力,越累他越能拼,越难他越有劲儿。
大黄跟他搭伙这么多年,什么不了解:“别瞒我,有什么事儿跟我说。”
陶晓东说“没事儿”。
“是小南怎么了?”大黄问了句,“小南想出去上学?你要挪地儿?”
陶晓东摆手:“跟那没关系。”
大黄也知道他性格,想从他嘴里听到点什么挺难。其实也不光是他,所有人都一样。越难的事越不愿意张口,难事儿得闭嘴咬着牙扛,那股劲儿得绷着,说出来好像人就绷不住了,泄气了就弱了。
“不管你是怎么了,晓东。”大黄也从烟盒里抽了根烟点了,“累了也好怎么了也好,那两个店你不想弄了行,哪怕你明天跟我说三个店你全不想要了,咱们没二话。咱俩亲兄弟,到什么时候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