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猫与酒
可还是避免不了。
对着夏广志挥拳的那一瞬间,拱起他怒火的不仅仅是想要砸破夏广志那张臭嘴,还有对自己深深的厌恶和反感。
不管怎么说,这是他亲生父亲。
被亲生父亲逼到向亲生父亲动手。
厌恶和反感随着每一拳加重,可他却停不下来。
这其实是种很可怕的感觉,
心底像是有个魔鬼在轻轻地笑,笑着对他说你看啊夏良,你到底也就是这么个只能用拳头解决问题的垃圾。
等车停在医院门口,他推开车门往下迈的时候,才发现指关节上的油皮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擦破了,胯骨连着侧腹那块儿抻着疼得他一皱眉。
操他大爷的夏广志。
他咬着牙把迈出去的那脚踩瓷实,不想因为这一疼晃荡打摆子,不像样。
“门诊在另个门。”司机还挺好心,都调车头准备开走了,还是犹豫着降下车窗提醒他一句。
夏良冲他举举手机:“五星。”
“我不是这意思。”司机笑着“嗨”了一声。
夏良没再接话,按按自己滚烫发辣的眉弓,先去找卫生间洗脸。
他来得太匆忙了,不能直接这么去找柳小满,会吓着他。
这时候的柳小满其实也刚到医院没多会儿。
夏良走之后柳勇让他也回家睡会儿,他在这儿等着,等会儿让梅姨过来,柳小满没听。
等主治医生终于来上班了,他仔细地问了问,爷爷手术后各项指标虽然还算稳定,但至少得观察够一天,没状况再转出普通病房,现在就算守在医院也没有用。
他又追着问了大概的费用,医生看看他的胳膊,叹口气给他大概算了一笔,说了各种可能的情况,还说了身为家属应该做什么准备,什么时间能进去探望,如果出状况随时要准备传唤签字,怎么安排,这得家属自己来定。
柳小满听完沉默了几秒,转身要回家。
走出去半步又赶紧停下,弯腰给医生鞠了个躬。
回家的路上他头很晕,年三十的公交车上人很少,有两三站甚至只有他一个人。
他枕在车窗上眯了会儿眼,睡不着,脑袋还被一颠一颠地硌着生疼,但也没力气抬起来。
下车后远远地走到十字路口,看见家楼下支起来的早点摊子他愣了愣,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拔起脚就往前跑。
梅姨正要收摊子,实在是没什么生意。见到柳小满突然出现在眼前,愣愣怔怔的模样,她心里一下子揪得很紧,擦着手从摊子后面迎出来,喊他:“小满!你爷咋样了?”
柳小满没想到爷爷倒下了,梅姨竟然自己一个人还在摆摊,他心里荒凉凉空落落的,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
有点儿失望,摆摊的人不再是爷爷了,物是人非的感觉太强烈。
而失望里又含着点儿感激。
柳勇没工作,大夫跟他说的数字对他而言很惊人,如果摊子再给搁置了,家里就真的没收入了。
“没醒,还得观察。”他摇摇头,帮着梅姨一块儿收,“灿灿一个人在家呢?”
“啊。”梅姨从愣神的状态抽回来,没说什么,只接过他手里的活儿赶他上去:“你快上去歇会儿,家有早点,你吃了睡一觉,嗓子都劈了,不歇歇你撑不住。”
柳小满没跟她抢,转身上去了。
家里很安静,没有爷爷平时招唤他的一声“小满”。也很冷,炉子没点,怕灿灿一个人在家煤气熏着不安全。
厨房锅里坐着几张烙饼和一锅米粥,柳小满飞快地洗漱完,过去盛了一碗开始喝。
一开始只是喝,像喝水,尝不出味道,也没有饥饱,只是想着夏良说不吃东西没力气照顾爷爷,就往嘴里灌。
估计是灌急了,也可能因为刚在公交车上又熏又颠,第一碗灌到底的时候他突然很想吐,脑子胃里一块儿泛恶心,搁下碗扑着水槽吐了一肚子粥米胃酸。
吐完就觉出饿了,他抹抹嘴又盛一碗接着灌,灌着灌着喉咙就开始发哽,吞咽变得很费力,眼泪一颗颗滚出来往碗里掉。
他端着碗,没手去擦,就和着眼泪继续喝,这次喝出味道了,是咸的。
从床底把爷爷交代他的小柜子打开,里面放着些旧东西,别的他都没翻,只把一个小铁盒拿出来,用床角撬开。
里面很多证件,还有用塑料袋包着的现金和存折。他都倒出来看看,心里大概算了算总数,小小地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无比心酸。
这笔数字比他想象得多很多,多到让他有些吃惊的程度。
他想象不到那一份份几块钱的卷饼是怎么积攒出这些数字的,爷爷一辈子省吃少喝,生病了也不舍得去医院,攒下的钱其实都是他的健康。
把密码记在心里,他把用得上的都装进书包里放好,其他东西原样放回去,背上书包站起来。
想了想,又去把夏良给他的手机和充电器也带着,还有两本练习,一块儿装进了包里。
拉开门,灿灿穿着秋衣秋裤,踩着巨大的毛拖鞋在门口仰着脸看他。
柳小满跟他对视了片刻,没说话,也不想说,侧身从他身边绕过去,关上了房门。
梅姨在楼道口抱着两个菜盆跟他遇上,很急地“哎”了一声,仰着脸喊他:“你不歇会儿啊小满?”
“不了,我还得过去。”柳小满往下走了几阶给她让路,轻声说,“你上去吧,灿灿已经醒了。”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跟你一块儿过去!”梅姨赶紧要上楼。
“不用。”柳小满摇摇头,“监护室也进不去,去了也只能在外面等,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