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柚子
他和宋教授通电话的时候并没有提及医院的字眼,可季维却敏感地察觉了,哪怕再不安也愿意去医院。
只是不想他担心。
陆慎行终于明白,一向严厉的季爸爸说起季维时,为什么会落泪。
随之而来地——
他把季维拥入怀中。
季维不知道陆慎行的心思,只是觉得他爱豆抱他抱得,特别用力。
像是要把他按进身体里。
林逸秋接到电话的时候是下午,电话里的人语气焦急:“二叔,您当初怎么收了徐声这种人当学生?”
林逸秋正在看画,声音格外平和:“徐声啊,他是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只是家境不好,我不想他的才华和叶朗一样浪费在穷乡僻野里。”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赶紧让他去陆家登门道歉吧,林家拖不起……”
林家虽是名门,可没有出现一个像陆机一样的人物,因为在08年那次金融危机中损失惨重,变卖了不少核心资产,也由此错过了地产和互联网两大风口。
名门名门,只是名头听上去好听而已。
陆家与其说是老牌豪门,经过陆机大刀阔斧的股权改制后,不如说是势头凶猛的新兴财阀,有陆家在的领域不容许其他人插手,行事作风可见一斑。
这次陆家切断了和林家的交易往来,现金流直接入不敷出,是一个明确的警告了。
林逸秋看着面前的画,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毕竟是我的学生。”
“我知道会伤您的心,可您是林家人啊,没有林家您什么也不是,何况只是让他去登门道歉而已,有那么难吗?您就是心太软了。”
片刻的沉默。
林逸秋挂断了电话,划断前说了句“好”。
陆家要的,可不是赔礼道歉那么简单。
他摇了摇头。
他对着画,叹了口气:“可惜了。”
他出了美术馆,让司机送自己到徐声的家里。
“老师,你怎么来了。”
徐声惊喜地迎他进门。
林逸秋没有进门,而是站在门边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带出渔村吗。”
“因为老师你心地好。”徐声毫不犹豫地开口,如果不是他老师,他一辈子都会呆在那个狭小偏僻的渔村里当一名渔夫或者是一名工人。
——无比卑微的。
“不。”林逸秋摇头,“是因为你的手很适合握画笔,我不像那样的才华浪费在无人欣赏的渔村里,可你让我失望了。”
徐声挺拔的背脊顿时松懈下来:“我让您失望了,您对我投入那么大心血,我却要在监狱里度过我的余生。”
“只不过是十年刑|期而已,只是遗憾你选择了一条最不明智的路。”林逸秋眼神复杂地看着徐声,“我失望的是你对季维做的事。”
“可我就是看不下去!”
徐声的嗓音骤然激动起来:“凭什么叶朗毁了您的前途,他的外孙却还能受人推崇地画画,这公平吗?不公平。”
“没什么公不公平的。”
林逸秋缓缓地开口:“季维是个好孩子,他的画也画得很好,我喜欢他,就像喜欢叶朗一样。”
徐声没有料到这样的答案,他整个人无措地靠在墙壁上,慢慢地往下坠。
“你的手已经不干净了,不适合做我的学生,也不再适合拿起画笔。”
林逸秋说了最后一句话,转身走了出去。
“老师!”
身后传来徐声一声又一声绝望的呼喊,像被抛弃的幼崽,他只是皱了皱眉。
没得到他的呼应,在林逸秋走出去的下一刻,徐声举起刀砍掉了自己的左手。
血淋淋地。
林逸秋走在楼道里,听到徐声痛极的嘶吼,只是皱了皱眉。
陆慎行带着季维准备出门。
因为不知道诊断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他在背包里装了很多东西,有黄伯做的小鱼干,刚热的温牛奶,还有一杯温水和一盒水果。
但季维抱着画板,明显对这些都没有兴趣。
当黄伯走后,他变得大胆了些,打开冰箱的冷藏室,取出了一瓶冰镇的矿泉水,刚拧开瓶盖,就被陆慎行夺走了:“太凉了,不可以。”
虽然是八月末,天气越来越炎热,可季维的体质并不算好,喝太冰的东西容易感冒。
少年的头一下子就垂下来了,有些恹恹的。
“只能喝一口。”
陆慎行低低地说道,把瓶子在手里捂了捂,递给季维。
季维重重地点头,然后捧起杯子咕隆咕隆地喝了……一大口。
还想再喝的时候,被男人再一次无情地夺走。
陆慎行收拾好东西,和季维一起走进电梯时,发现少年还盯着自己手里的冰水,他只好打开喝尽,就剩了一小半。
季维忽然开口说了句:“还要。”
这还是今天第一次听到季维说话。
陆慎行垂下眸,眼睫毛极其细微地颤了颤。
思考了几秒。
他忽然打开瓶盖,含了一口水,搂住季维的后脑勺,让他动得不要太厉害,直直地把水喂进了季维的嘴里。
季维抱着画板的手一愣,眼睛茫然地眨了眨,在他自己都没有回过神的时候,呆呆地被迫吞咽,他下意识咽了咽喉咙,温热的水顿时顺着喉咙流了进去。
仍有些带着温度的水痕留在唇边。
陆慎行微微抬起他的下巴,低头舔干净了。
最后,男人慢条斯理地问:“是冷的,还是热的?”
他不问还好,他一问,季维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正在这时电梯门开了,遮盖住了少年很小声的一句“热的”。
应关霄的车停在门口,季维跟在陆慎行后面上车,他一直低着头。
应关霄透过后视镜看着季维小心翼翼的举动,眼里满是心疼,可什么也没说,也没表现出来,送他们去了医院。
宋教授既是有名的心理学教授,也是很出色的心理医生,每天预约的病人都很多,排在季维前面的还有两三个人。
季维戴着口罩,低着头坐在诊室外的长椅上画画。
——安安静静地。
应关霄把陆慎行拉到了一边问:“你真不去柏林了?影展不去没事儿,颁奖典礼总要去吧?”
陆慎行看了眼视线范围内的季维,轻轻摇头:“不去。”
“有媒体指责你耍大牌,我暂时给压下去了。”应关霄叹了口气。
“谢了。”
陆慎行平静地开口。
应关霄这才发现,陆慎行一直就没变过,只不过在外人面前稍稍藏住了自己的锋芒。
他还是当时那个冷漠傲慢的青年,除了拍戏什么都不在意,走得越近越会感受到这一点。
而他身上仅有的温柔,都给了季维。
王渊最近睡得不好,不知道是频繁飞国外没倒过来时差,还是继《大争之世》后开发新游压力大,每天晚上都辗转难眠。
在助理日复一日的劝说下,他预约了宋教授做心理疏导。
他从诊室里走出来时,感觉心情轻松很多。
王渊正准备和助理离开的时候,忽然瞥见了长椅上一个戴口罩的少年在画画,画得很粗糙,甚至可以说是涂鸦。
可在一片杂乱的线条中他看到了一棵巨大的、倒塌的树木,树木中是都市的高楼大厦,唯一没有的是人的气息,极其纷乱冰冷的笔触。
他做游戏出身,见过的优秀原画不少,可很少有哪一张画给他这样的感觉,感觉那棵巨树真的要从内而外倒塌了一般,弥漫着强烈的衰败气息。
他突然想做一款末世游戏,可隐隐觉得差点东西。
王渊看着他有些眼熟,忍不住把名片递过去。
“你好,我是泛舟游戏的王渊,你的画很有想象力,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和我们公司建立长期合作,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带着你的作品集来我们公司谈一谈……”
他觉得自己说得很有诱惑力了,来方舟工作,不管是未来职业发展还是薪酬待遇,换做任何一个美院的毕业生都会心动。
可少年仍在画画,置若罔闻,一点反应都不给他。
王渊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助理也不知所措。
不过他没放弃,少年年纪不大,可能对他之前的话不感兴趣,他换了一副口吻循循善诱。
“男孩子在大学确实花不了什么钱,但如果你有了女朋友,那花的钱就多了,买衣服、买包包、买口红……不然你好意思让女朋友花钱吗?”
不知道是他哪句话打动了季维,季维望向不远处和应关霄说话的陆慎行,犹豫了一会儿,收下了名片。
王渊松了口气,开心得喜上眉梢:“只要你肯来,我们公司永远欢迎你。”
他看着少年仔细地把名片收好,才和助理离开,助理低声提醒:“您之前不说还要面试吗?”这怎么直接敞开大门了呢。
王渊理所当然的口吻:“他要是嫌面试麻烦不肯来了怎么办?我费这么多力气才说服他。”
助理:“……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吧。”
走出医院时,王渊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转身:“我怎么觉得那是季维?眉眼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真的诶,我手机里还有他上次给《大争之世》代言的海报。”助理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难怪他看着年纪不大,画得这么好,能请到他,我们公司赚大发了啊。”
王渊咳嗽了一声。
助理立马会意:“共赢。”
他们由于激动,声音有些大,正好被陪朋友看病的顾淮衣听得清清楚楚,朋友低语了一句:“他们不看八卦的吗?不是说季维心理有问题吗,能正常工作吗,还跟捡到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