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柚子
男人平静地开口。
季维却觉得四周的温度在升高,高得让人有些缺氧,溺在一片沉沉的温柔中,或许是太烫了,他低下头时,眼眶慢慢发热。
像是在黑暗里。
陆慎行朝他伸出了手。
回到家时,季维第一次有了存钱的渴望。
他要在自己清醒的时候,给爸爸、妈妈还有陆慎行攒下足够多的钱。
他爱豆不缺钱。
可陆慎行一直在给予,他也想给予陆慎行礼物。
他加上了王渊的微信。
【季维】我需要画什么
【王渊】你就随便画,你会画原画吗?就游戏里的场景原画
王渊的助理看见王渊发过去这条微信时,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做助理六、七年了,最怕听到的就是“随便”,差不多等同于“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你猜猜吧”。
十有八|九猜不准。
助理不禁对季维同病相怜起来。
季维上初中以后就没画过油画了,他在画材箱里翻了很久,才找到油画颜料和画布,触及画布的那一刻,手指颤了颤,有一丝久违的、藏在血脉里的兴奋。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他没有进行任何的构思,画面便自动在他脑海里浮现。
那是他的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永远悬挂着刺目的太阳,可太阳没有任何温度,黑暗的海面下隐藏着庞大的巨兽。
然而是死去腐烂的。
巨兽的血液触目惊心地染红了大洋深处,而它的的背上驮着一座将倾的城市。
画布足有一面墙般大。
少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画着,除了吃饭、吃药和睡觉的时间,都在画画。
一天、
两天、
三天……
他笔下的世界越来越幽暗,笔触并不细腻,说得上是大刀阔斧,融合了几分国画的写意,可像是绘出了另一个世界,弥漫着绝望死寂的气息。
他落下最后一笔。
觉得哪里不对。
他一直看着这幅画,整整八个小时。
终于,他又一次拿起画笔。
在海面上倒影出一个虚幻的太阳。
即便阳光照不到这个世界,可他知道总有一轮太阳,在死寂的海底投映出极其微弱的光,如同萤火一般。
王渊收到季维发过来的文件时是下午三点,他刚开完会,坐在办公室里有点疲惫。
末世游戏是很火的游戏题材,国外不少大的厂商都尝试过,这也造成了玩家对这个题材审美疲乏,左不过辐|射、丧尸这些。
他看了几个策划的方案,依然提不起什么兴趣。
忽然,他收到了季维发过来的作品。
王渊眼睛一亮,三天前他给季维发过去消息后,季维就没和他联系过。
他以为季维反悔了,毕竟自己的要求听起来实在太过儿戏,没想到这么快就发来作品。
助理站在办公桌前,心里有点担忧,他们这个王总老玩家出身,眼光极高。
刚在会上还否定了好几个不错的方案,这两天他也知道了季维身上发生过的事,忍不住提醒道:“您待会儿委婉点。”
王渊随意地点头。
打开了文件。
然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过了半晌,王渊才开口说了句:“草!”
助理:……果然不该对王总的委婉抱什么期待
助理给他倒了杯水,劝道:“季维才大二吧,又是国画专业,数位板应该都不怎么用,以后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王渊没接他的水,急匆匆地把他拉到电脑前。
“不怎么用?你过来看看你说的是人话吗?这色彩敏锐度还有笔触,没四五年的板绘经验练不出来,我突然有灵感了。”
王渊自动排除了手绘的可能,因为一副原画对细节的丰富度要求很高,手绘容错率低,并且也没有办法运用素材简化过程,难度比板绘高了不是一个数量级。
可饶是这样,已经是一副足够深刻的作品了。
助理看着庞大复杂的画面,有种极为少见的、冰冷的美感,像是画上的世界活过来一般,目光陷入幽深的海洋:“他真的只是国画系的吗?”
过了好几分钟,助理才喃喃道:“这都可以当游戏概念图用了。”
王渊沉思片刻:“cms是不是开始报名了?”
“cms?”
助理先是惊讶,cms是世界最具权威的游戏原画比赛,未发行的游戏也可以参与,如果获奖的话会大大提高游戏的知名度,刺激预售销量。
他瞬间明白了王渊的意思:“能行吗?”
cms的奖项一直被国外大游戏商所包揽,中国游戏从来没获过奖项,这当然也与国产游戏很少开发大型游戏相关,在研发费用的投入上就不能比。
“相信我的眼光。”
王渊拍了拍助理的肩膀。
很多人说他是一个凭借直觉做事的人,其实也不是直觉,他玩过很多游戏,在看游戏这方面,从来没有错过,他相信季维会给他带来惊喜。
季维把扫描过的油画发过去后,收到了一笔银行转账通知。
——泛舟工作室转给他了十万元。
比市场价高很多。
以及一条微信。
【王渊】你的画参加cms可以吗?以泛舟季维的名义
看在多出来的几万块上。
【季维】可以
他三天里没有出书房一步,都是黄伯把吃的放到门外,他画画的时候好像特别容易陷入这种状态,他爱豆会很担心吧。
季维想走出书房,又有些不安。
他思索了一会儿,从书架上拿出一个崭新的本子,在封面处写上——
季维的日记本。
他翻开第一页,写下画画。
第二页,还是画画。
翻到第三页的时候,他停了下,写上:
画画,把画卖给泛舟。
季维把这三天的日记补上后,才有勇气走出书房。
推开门,陆慎行恰好站在门外。
男人神情有些倦怠,眼下有一层淡淡的乌青。
不知道站了多久。
季维垂下头,不好意思地把日记本往陆慎行的方向递了递。
陆慎行敛起眉眼,接过他的日记本,一页一页翻看,目光在“泛舟”两个字上停住了:“那天在医院和你说话的人是泛舟的人吗?”
少年点点头。
陆慎行记下名字。
“为什么要卖画?”
陆慎行又问。
季维画了三天,他也在门外静静地看了三天。
季维画油画的时候很投入。
令人不安地投入。
他隐隐理解为什么季维的爷爷会让季维改学国画了。
少年画油画的时候,分明在画另一个世界。
不是没想过打断。
只是宋教授说,或许画出来会更好。
他不会告诉少年的是,这三天里他从没睡安稳过。
季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低下头。
他怕自己会不清醒地死去。
所以,想留点遗产。
陆慎行把季维的反应尽收眼底,没有继续问,只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走进书房。
季维松了口气,轻轻地拽着陆慎行的衣角,也跟着陆慎行走了回去。
男人走到书架上,拿出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本子,翻开第一页,在纸上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