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柚子
嘭咚——
季维的心跳声从胸膛里一声又一声地传出来, 近得像在耳边, 薄如蝉翼的鼓膜随之微微震动。
他看着照片里轮廓分明的陆慎行, 忍不住想,他爱豆是什么神仙男人啊。
最后,他对着已经熄灭的手机小声地说了一句“晚安”。
第二天, 他吃早餐的时候收到了一条新闻推送。
——收藏家林逸秋接受洗|钱调查。
意味着他所有资产将暂时冻结。
“林逸秋也参与了洗|钱吗?”季维忍不住问黄伯。
他一直以为参与洗|钱的只有林逸秋的学生徐声。
黄伯从厨房给他端来一小碗奶白的鲫鱼汤:“他是个聪明人,查不到他头上。”
“不过徐声铤而走险洗|钱和他脱不了关系,大半赃款都用来购置逸秋美术馆的藏品了, 而他的老师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季维以为黄伯还要继续说, 没想到黄伯话锋一转,“今早刚去江边买的鱼可新鲜了,维维多喝一点啊。”
季维拿起碗, 乖乖地仰头把鱼汤都喝完了。
如果说三十岁的林逸秋还有迹可循的话,现在的他如同整个人直直地站在阳光底下,灼白的光线下看不见半点黑色的影子。
仿佛他本就高山仰止日月皎然。
唯一的好消息是,已经和渝城的聂洁取得联系。
她愿意出庭作证。
上海, 半山别墅。
“老师,送去陆家的《墨虾》被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了。”
学生低头说道:“没想到陆家也是拜高踩低之流。”
林逸秋给他的花浇最后一次水, 没有说话。
“我相信老师你是无辜的, 法律一定会给老师一个公道。”学生愤愤不平地说道。
“陆家的人去了渝城。”
林逸秋突然说了一句。
“是吗?”
学生茫然地问,不知道林逸秋说的是什么事。
林逸秋停下了浇花。
对付陆家,从来只有一次机会。
陆慎行活着回国。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自己输了。
满盘皆输。
他走向画室。
学生没有跟上去,林逸秋不让别人踏进画室。
他在画室外等了三小时, 还是法院要来人查封财产时,他叫了几声“老师”没人应,他没办法只好轻轻推开门,推开门的一瞬间惊呆了——
林逸秋在专心地画画。
他在画一个青年。
青年的面容有些眼熟,学生认出了那是叶朗。
比起燕城美术馆的那幅,这幅画甚至更清晰真实。
可老师的手不是被叶朗划伤了,再也无法拿起画笔了吗?
几乎是下意识地,一股深深的恐惧浮上他的心头,他慌忙地想掩上门退出去,可下一刻他被林逸秋叫住了:“你在怕我,怕我什么?”
肯定的语气。
学生压下心中的惊惧,摇摇头:“不,我没有。”
林逸秋在描绘叶朗的头发,温柔得恍然是在对待情人。
他已经有五十年没拿起画笔了。
没人会相信一个躺在医院上被划伤了手的人会对林以静的车动手脚,这是他最好的保护色。
他那时还是太年轻了。
换做现在,他能手不沾血地让她死去,哪怕她是自己唯一的侄女。
“如果你是叶朗,你希望是怎样的叶朗?”
林逸秋忽然开口。
学生站在门边无措极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老师像是变了一个人,散发着让人不敢接近的阴郁气质。
与其说是在和自己对话,不如说是透过自己在和另一个人——另一个死去的人对话。
“是默默无闻流于世俗的叶朗?”
“还是声名大噪万众瞩目的叶朗?”
林逸秋停下画笔,凝视着画中的青年:“是我成就了你。”
极致的痛苦造就极致的艺术。
他甘愿化身黑暗。
可学生明明看见林逸秋画的是无比年轻的叶朗,淡色的瞳孔盛着对未来的希冀,笑得明亮而灿烂。
那应该是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还在学校没什么名气的叶朗。
“出去吧。”
林逸秋对他说道。
“是。”
学生松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没人能审判我。”
林逸秋喃喃道。
学生走出半山别墅的时候,才想起忘了和老师说法院的事,猛地回头——
不知什么时候已燃起大火,起火的位置正好是画室!
学生慌乱地拨通了消防电话,但火势太猛,等扑灭火焰时,林逸秋已经死在了大火中。
没人能知道他自杀前的想法,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或许是有的,看动作似乎在护着那幅画卷。
可他最后的画作也化为灰烬。
一点不剩地。
叶知站在叶朗的画前。
她和叶朗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这个世界是由冰冷的物理规则组成的,她需要保持绝对的理智。
如果她是叶朗,不会抛下女儿孤独地在柯里斯的山巅死去。
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最怕的不是自己的父亲是个疯子,而是,父亲不想要自己了。
她早已不是那个抱着糖罐的小女孩了。
所以她可以冷静地站在叶朗的画面前。
——就像是其他参观者一般。
“他画的风景是他最后的居所吗?”
“应该是吧,看介绍说是俄罗斯边境的一座山上。”
“可为什么都有湖?”
“山上怎么没湖了?”
她看过照片。
柯里斯的山巅是没有湖的,只有险峻的山崖,以及一座破旧的木屋。
有湖的是他们在北京的家,有一片澄澈的湖,每到夏天,湖面上就会长满一圈一圈的睡莲。
于是叶朗的风景画里,总会有一片静静的湖。
她忽然不想看了,她走出画展。
经过叶朗的画像时,她从工作服的口袋里,摸出了一粒牛奶糖。
放在了旁边的桌上。
剩下的一粒,剥开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她已经很多年没吃过糖了。
是甜的。
猝不及防地,一滴泪从她的面庞滑落下来。
是咸的。
季维得知林逸秋的死讯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自|焚而亡。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上门的律师客观地分析。
“林逸秋年龄在七十五岁以上,即使故意杀人罪成立,法院也会采取轻判,更何况案子年限太久,不知道dna证据有没有保留完整,仅凭人证的话会是一个长时间的拉锯战。”
“谢谢。”
季维抿了抿唇,送走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