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苏与柳叶
简静的秘密是,她曾经被流浪汉强暴过。
而宋声的秘密是,他恋上的人,是他自己的竹马。
无论是哪一个,在那个民风淳朴又闭塞的小镇,都是让人无法容忍的存在——简静的秘密暴露的要更早一些,她被孤立、被嫌弃、被议论,身边永远都充斥着各式各样的风言风语。她从小镇中走过时,不懂世事的孩童甚至会冲着她吐唾沫,用从大人口中听到的言论骂她是破鞋。所有人都站在道德的至高点,冲着在底端痛苦挣扎的她指手画脚:
“你看啊,真可怜,啧啧啧。”
“这样以后肯定会嫁不出去吧?哎呦,这一辈子,也就算完啦。”
“但是俗话说得好,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就没找上别人,偏偏找上了她呢?”
“晚上出门,这又能怪得着谁呢?”
简静将所有或是怜悯或是恶意的话听在耳朵里,她起初时还会在意,在夜间悄悄地将头蒙在被褥里哭泣,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惊扰到隔壁睡觉的母亲。母亲一定也想不到,在这样夜深人静的夜晚,简静却几乎从未入睡过。
无数个从傍晚到黎明的夜,她都拼命地大睁着眼睛,好像闭上眼睛的下一秒,梦魇就会在她的身上重新再演绎一回。哪怕是睡着了,梦里也都是无穷无尽地奔跑,她撕心裂肺地在梦里尖叫着让妈妈来救她,可是冷汗涔涔地醒来时,却只能对着被她叫声惊醒的母亲说一句没事。
那一双肮脏的手死死地扣住了她的喉咙,她近乎窒息,却挣脱不能。
直到宋声守在了她的门口。
她将对方的外套放在枕边,闻到上面淡淡的皂角香气,在那件事发生后第一次靠着枕头陷入了安眠。
母亲曾笑着问她:“那个男生不是你男朋友啊,那是什么?”
简静认真地回答她,“是神。”
母亲扑哧一声笑了,她一点也不知道的是,女儿的这句话,完完全全是出自真心的。在扑面而来的恶意凝结成的腥臭而不见五指的黑暗,宋声是唯一的光,是她心灵的最终归宿。她坐在对方自行车后座上,就像是靠坐在神明的脚旁,感觉到的都是如回到母亲子宫中一样的温暖与安心。
可是终于有一天,宋声的秘密也被人撞见了。
那甚至比简静自己的秘密曝光还要可怕,他被班中的男生暴打,被所有人排斥在自己的圈子之外,当他走进洗手间时,里面的男生都会像是见了怪物一样冲出来,嗷嗷大叫着说恶心。
没有人愿意与他坐同一张桌子,他身边的位置空了出来。甚至连无意中看别人一眼,也成为了彻彻底底的罪孽。素日一直偏爱他的老师目睹了男生们对他的欺侮,却并没有出言阻止,反而在之后将宋声喊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中,语重心长地教育他。
“这是不对的,你知道吗?老师对你抱着多大的期望啊!你如今这样,对得起父母,还是老师,还是你自己?”
“你也别怨他们将你当怪物看,你还小,所以还不懂——你是个男的,和另一个男生搅在了一起,这在别人看来,是一件多恶心的事!”
“再这样下去,学校只能应家长的请求把你开除了,不然,万一带坏了班里其他的孩子怎么办?!”
宋声听完了这些话,他眉目间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浮动也没有,只淡淡地弯了一弯腰,随即扭头去开办公室的门。
他的手放在门把上,突然又扭过了头来。
“我没错,”他说,“我只是喜欢他,从来也不是什么怪物。”
他扭动了门把手,将素来信任的老师诧异和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都锁在了门里。
宋声的成绩开始直线下滑,他慢慢变为了所有人眼中的那种坏孩子,然而在老地方见面时,他却仍然干净清朗,只是这一次没有音乐,他便从身旁的树木上拽下了一片叶子,吹断断续续的小调给简静听。
吹到一半,简静却忽然凑过头来扒开他的衣袖,随即看到了他手腕上的伤痕。
“这是什么!”她又惊又怒,“谁干的?我要去——”
“爸妈打的,”宋声轻描淡写道,“没打多重。”
“这还叫没打多重?”简静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又去掀他后背的衣裳,那白皙瘦削的脊背上,也满满都是棍棒留下的青紫痕迹。宋声看到她含了泪的眼睛,却突然笑出了声,摸了摸她的脑袋。
“傻姑娘,”他说,“我都还没哭呢,你哭什么。”
那一天晚上,宋声向她告了别,说是有些事要去一趟市里。简静在之后掰着手指一天一天地数,直到数了七天,才又看见了这个少年。
已经伤痕累累的少年。
“带他去市里头看病了,”他的父母脸色都灰暗的很,阴沉沉地回答邻居的问话,“真是......怎么治也治不过来,只好让医生用了什么电击,结果他扛不住,一下子就晕了,之后又治了好几天。但是也算了,只要能把他治过来就好了。”
简静猛地冲出了人群,问:“他生病了?!”
为何她之前天天和他在一起,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丫头傻了吧?”宋声的父亲奇怪地低头看了她一眼,粗声粗气道,“他都和个男娃子搞上了,这还不算病?”
身旁围绕着的邻居一下子哄笑起来,个个都点头。他的母亲在一旁哆嗦着双唇,颤抖着数自己的钱袋:“这一趟出去,也不知道在这个死娃子身上耗了多少钱......”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生他好了哟,生了也是不能传香火的......”
在那之后,简静几乎再也看不见少年了。她在老地方等了好久好久,一直等到母亲来把她拉回去,也没有等到他的如期而至。
“被关起来啦,”母亲说,“看样子已经病得不行了,估计没几天好活了。只是当时那个电击的医生说不能再吃药,也没有人去管他......你也别再找他了,那孩子喜欢同性,多接触不好。”
“为什么不好?”简静澄澈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母亲哑然,竟然再说不出原因。
在几天后,简静下了一个决定。
她要将她的神明,从那间狭小阴仄的牢笼里偷出去。
她去找了宋声的竹马,请求对方帮着自己一起把人救出来,可高大的男孩听了这话,只是惊慌失措地连连挥手。
“不行不行,我已经和爸妈说了,要和他断的干干净净。这时候要再闹出事,爸妈一定会打死我的——”
“再这样下去,他也会死的!”简静厉声道,“他是因为你们之间的感情才变成这样的,难道你就准备这样坐视不管吗?!”
“可,可......”男孩张口结舌了半日,突然道,“可当初好上,就是他勾引我的!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他和宋声不一样,简静终于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