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颠倒 第4章

后来尹总从华天出来，创立了百里传媒，Vincent成为三朝元老，娱乐圈也进入野蛮生长时代，百里传媒做的男团ECHO大火，一度创下娱乐圈的片酬记录。有了钱，什么都好了，就算开年的预算会议几个元老差点打破头，那也是甜蜜的烦恼。Vincent照样占据百里传媒一整层楼，师哥们也都出了头，Vincent其实脾气大，徒弟都挨过打，以前在华天的时候，每次大型晚会的后台，Vincent打徒弟就是一景。化妆师忙起来没时间说话，后台化妆，徒弟做错了什么，他也不说话，直接手边有什么就砸过去了。只有苏容到二十岁没挨过打。养得最娇惯，师哥们逗他玩，虽然叫他“妹妹”，但也惯着他，大师哥Adam在国际上拿了奖，回来的飞机上，把奖杯放在包里，不知道怎么传的，说是他抱着奖杯睡了一路，生怕掉了，现在师哥们还拿这个笑他。宝贝到这个程度的奖杯，回来苏容拿去玩了半个月，差点没拆了，他也只是笑笑没说话。去法国领了奖，照样买贵得要死的颜料给他玩。

所以苏容在百里传媒地位向来超脱，有种皇亲国戚的感觉。比那些眼高于顶的练习生都高出一档，也有眼尖心思活的练习生向他示好，男女都有。大概是因为苏容身上有种混沌未开的感觉，尽管他早早撞见过许多次——这圈子里私生活混乱不是新闻，他自己的五师兄，那个妖妖调调的美人裴隐，就出了名的生冷不忌。事实上，苏容玩得最好的也是他，有时候也学他说话，他本来就机灵，见多识广，更显得聪明。

这样的“妹妹”，按理说是不会吃亏的，偏偏遇上一个黎商。

第4章 豪宅

苏容遇上黎商的时候，刚满二十一岁，那天他本来是给裴隐帮忙的，Rita新做了一档选秀节目，是赶着暑期档上映，所以开拍很急，化妆人手不够，刚好苏容跟着余超去剧组待了两周，嫌累，回来玩了一个月，裴隐嫌他懒，打电话叫他来帮忙。

后台兵荒马乱。Rita的选秀做得好，就是因为剧本写得不严格，只有个大致方向，即兴发挥的多，常常有惊喜。别的节目，一档节目里几十个选手，一般开拍前就定好捧哪几个了，其余人不上心，也不多作笔墨，免得翻车。Rita却每次都留出十多个，等播出再看情况。又是第一期亮相，十几个人都要裴隐亲自化，裴隐忙得骂粗口，他也有徒弟了，功底是扎实的，但是功底扎实后，真正拉开差距的，其实是化妆师的审美，好的化妆师不仅可以调节面部的结构和走向，还能根据个人特色，把优点放大，像把璞玉雕琢出不同的样子，而不是流水线作业。

所以苏容其实也帮了大忙，但如果时间能倒回那一天，裴隐是死都不会再叫他下来的。

苏容化过两个练习生，正感慨公司的新人质量下降，小助理带着个人进来，后面跟着一队摄影队，吓得化妆间的人纷纷闪避，以为是Rita玩这么大，让摄影师来拍素颜。

苏容正用消毒喷雾喷化妆刷——裴隐这人洁癖严重，自己不脏，也看不得别人脏，忙得脚不沾地了，还要注重这种细节。所以那人往面前一坐时，他就抬起头来瞥了一眼。

化妆间的镜子，是专业的，镜子边上一圈灯，特别亮，Vincent在楼上的镜子比这还要亮，再小的瑕疵都看得见，他有句名言，在这里都能好看的妆，才能到了任何地方都好看。

苏容就在这样的灯光里和黎商打了个照面。

那是二十一岁的黎商。

不算年轻了，公司很多练习生十二三岁进来，十七八岁出道，男团MAX大红之后，全世界都知道养成系有得赚，人是有感情的生物，看着长大的少年，就算发展不如预料，也自带滤镜。

但黎商长了张不需要任何滤镜的脸。

苏容没说话，看了眼镜头，抽了张新的粉底板来，开始给黎商调粉底颜色，他就这点好，不管怎么皮，该专业的时候还是专业的。多少人做梦都想当化妆师，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只有化妆师能上手。其实化妆师都见多了，心中都古井无波，苏容更是天生化妆师，心跳如擂鼓，手仍然稳得吓人。

其实他那时候就该发现的，黎商比一般的练习生要平静很多。练过几年的练习生也好，刚找到的素人也好，在刚开始被化妆师隆重对待的时候，都有点惶恐的，多数会忍不住搭话。要等到在这圈子里待过两年，知道自己已经是明星后，才会安下心来，每次化妆时都可以当化妆师不存在，该干什么干什么，甚至还能抓着机会补觉。

但黎商一句话也不说，只在苏容给他修眉毛的时候皱了皱眉头。后来苏容才知道，那是因为他闻到了自己指尖上的烟味。

化了一半，Rita进来了，她本来是来催人去拍照片的，看到黎商，怔了一下，过来看了一下他的衣服，发现没有号牌，问：“你是哪位选手？”

黎商也怔了怔：“这里不是拍杂志的化妆间吗？”

在那之后，无数的访谈和综艺都转述过这个故事，二十一岁的，刚回国帮妈妈的朋友拍杂志封面的黎商，被明日之秀的助理当作选手，拉到了这节目的化妆间，妆都快化完了，被节目的女导演发现，闹了个大乌龙。大家一笑之余，这导演发现黎商先天条件极好，邀请他参加这节目，黎商因为家里管得严再三拒绝，导演没办法，只能亲自飞到美国，跟他妈妈做保证，退而求其次，请他作为飞行嘉宾，参加节目录制，就这样，也只呆了三期。

第一期节目播出，到这里，很多人已经开始好奇他妈妈是谁，然后画面出现机场，动画版的越洋航班飞行路线，美国公路上开车画面，偌大的好莱坞山立牌，比弗利山庄，航拍一个占据了整个山头的别墅，漂亮草坪，游泳池，管家是白人女性，用英文茫然地对答两句，后面响起熟悉的中文，一个中年的美妇人穿着黑金配色睡袍从楼梯上下来。艳丽如宝石的一张脸，笑着道：“你就是电话里的Rita吧？云森跟我说过你。”

云森，是靳云森，五十出头，如今娱乐圈硕果仅存的天王。

一般这时候，屏幕上会出现一部三十年前的电影，靳云森是男主角，她是女主角，那时候香港电影全盛时期，她是出了名的美人，现在怀旧向的电影CUT里，永远有她一席之地，她演唐朝美人杨贵妃，云鬓高耸，带着混血感的一张脸，艳光四射，如同一朵盛放的牡丹。

牡丹花期不长，她也一样，拍了几部电影，就隐居到国外，留下无数传说。其中一个，是她嫁给了橡胶大王的儿子，后来又离婚，分得一半家产。

这传说随着黎商红得铺天盖地，被渲染得愈演愈烈，甚至把许多美籍隐形富豪都翻出来，誓要找到黎商的父亲。

其实华丽幕布下不是什么新戏法——就像那个豪华别墅其实外强中干，Rita和Vincent喝酒时也无意中提到，说黎蕊其实也就是个旧日的空架子，别墅装修都是十年前的风格了，许多年没换过，里面很多地方都旧了，草坪也疏于打理，可能是因为美国人工贵，请不起住家的园丁了。她本来还想拍一下参观别墅，看实在拿不出手，只能拍了泳池和客厅就回来了。黎蕊当年走亏了，留下来多拍几年电影，正赶上香港电影全盛时代，多少钱赚不得。

她是华天的老人，自然知道黎蕊嫁得并不好——甚至可能根本没嫁进去，否则何必这么多年音讯不通呢。许多那时候的明星也都移民美国，她也不跟他们往来。

Vincent这么刻薄的人，竟然没跟着嘲讽，只是喝了口酒，淡淡道：“其实那时候，《梁祝》的女主，定的是她，她走了才让郁蓝演的。”

《梁祝》这电影红遍两岸三地，一度辐射整个亚洲，刚出道的郁蓝因为一部电影封神，从此三王一后里，她就是那个后。

Rita听了这话，怔了怔，没说话。她在这圈子里久了，知道这种与爆红的机会擦肩而过的经历有多折磨人——都不用别人议论，光是自己午夜梦回想的那句“如果”就够折磨自己许多年了，太过诛心。所以一般有点常识的都不议论这个，媒体也不写，算是一点慈悲了。

于是她沉默了一会儿，喝了两杯酒，转而感慨道：“她要是不嫁，半山豪宅也有一套了。可见男人这东西实在是害人！”

第5章 裴隐

但Rita向来是能把三分颜色炒成十分，何况黎商条件如此优越，四分之一混血，骨骼舒展漂亮，是近年来最好看的男偶像。其实他和他母亲关系也不是Rita通稿里写的那样好，他小时候就被扔到寄宿学校，黎蕊没什么母性，好在那时候还有钱，只管给钱。她有点像那种传统的贵妇人，半辈子只顾着美了，每天大半时间在保养上，偶尔发现自己儿子这么大了还要吓一跳的那种。不过她对黎商的职业规划倒是不错，一封信写到华天，刚好被尹奚截胡，把黎商带到百里传媒，交给了Rita。

Rita也是如获至宝，她深知黎商的家世是梦幻感重要因素，所以不能让他在个选秀节目中随便出道，费尽心机为他创造一个隆重出场——用那一整个选秀节目作为垫脚的石头，衬托黎商的身份高所有练习生一等，反正现在新人太多，观众审美疲劳，选出一堆小练习生也没什么用，不如黎商奇货可居。那选秀节目创下她手上节目记录，一个好苗子没出，圈内全部跌破眼镜，只有少数几个人看出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一场豪赌。

她赌了，也赌对了，黎商出道三年，已经成为顶级流量，没一首好歌，电影更是不消说，但是收入是百里传媒目前所有艺人中最高，撑起年初的预算会议半壁江山。《长歌行》这部电视剧，只给了二十天档期，片酬就接近九位数。他简直是格林童话里的金苹果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多少人眼红到夜不能寐。

这是她自从来到百里传媒后第一得意事。她其实和尹总观念一直有分歧，她是商业化的天才，尹总却老有点阳春白雪的追求，最欣赏的永远不是她和她看中的艺人。结果黎商赚的钱比他所有阳春白雪加起来都多。

他是天生该吃这碗饭的。

其实在他之前的男团ECHO，也有几个条件不错的成员，但他不像夏铮，老想拍电影，拍好电影，为此牺牲商业价值也在所不惜，又太爱惜羽毛，明明红得很，却活得像那些快穷死的文艺片演员，不知道少赚了多少钱。黎商也不像聂决明，老想掌握主动权，老是在谋划大动作，虽然热闹，其实没攒下多少钱。他踏踏实实地当他的流量，做他的偶像，做到煊煊赫赫，做到遮天蔽日，做到那些大导演为了热度没有办法不给他一个有重量的角色来做噱头，引得影评人痛骂他们失了节。

而苏容是看着黎商起来的。

那些Rita扬眉吐气和Vincent喝酒的日子里，苏容就在旁边，他反正哪都能去，也常跟着Rita的节目录制，他师兄裴隐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也给黎商化过妆。那时候黎商前途未卜，看起来反而苏容地位比他更高，要下手也该趁那时。

但这时代早不流行这风尘巨眼识英雄的故事了。就像已经不存在所谓的“好看而不自知”的故事一样。

连普遍男生，稍微有点姿色，都知道拍个短视频传到网上，吸引一点粉丝。黎商这种级别的容貌，早有无数人告诉过他他有多吸引人。他早知道如何运用他这致命的武器，收到的喜欢太多，他也许为此看贱了人类的情感，又或许只是像个怀揣着巨额筹码的人，只管尽情挥洒，不用付出一点真心。

最开始发现的是裴隐，他心细如发，那时候大家只觉得苏容一下子变勤快许多，天天往录制现场跑。他却起了狐疑心，渐渐Rita也看出来了。

其实挑明了说也没什么，苏容喜欢黎商。这世上谁不会喜欢人呢？怨离别，求不得，人生必经的一课。只不过苏容这一课比别人都难罢了。

他是主动到黎商身边去的，黎商红了之后，Rita兑现诺言，在百里传媒里面单独给他弄个小工作室，正在组班底，一般的化妆师审美配不上，特地从vincent那要一个又太浪费。男明星的化妆师远没有女明星发挥空间大，Vincent的徒弟都是走影视的，最差也是给女星画硬照妆，晚宴妆，来当个随身跟着黎商的化妆师太浪费了。

正为难呢，苏容就在这时候毛遂自荐了。

他的技术是没话说的，Vincent的徒弟里几个都是勤能补拙型，天赋最高的除了Adam就是裴隐，再往下数就是他了，又年纪小，正该历练，所以天作之合。

Rita也是看着他长大的，第一天上班，苏容难得起了个大早，睡眼惺忪地拎着个大化妆箱来了，Rita熬过一个通宵，正喝咖啡，看他这样，笑了：“妹妹来了？”

黎商那时候也在旁边，听到这话，笑道：“妹妹？”

他一双眼睛生得太好，平常看着就已经好看了，专注看人的时候简直让人承受不起。苏容难得没发脾气，只低声道：“乱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