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溪石
梁夜:“是我远房表叔寄给我的!”
凌枢:“叫什么?何方人士?何种身份?”
梁夜瓮声瓮气道:“我不知道!是我哥去世之后,他才写信过来,询问我等近况,说是父母生前曾经帮助过他,所以他要资助我完成学业,直到成家为止,他自称常居北平,具体做什么的,我也不晓得,无法去信,但他会定期来信,每次都寄了一些费用,足够我租房生活读书。”
凌枢:“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你哥在世的时候,他不来信,你哥去世,梁家无依无靠,他就正好冒出来,还不计回报给你金钱,又从未透露姓名住址,简直如同菩萨再世神仙下凡,你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梁夜怒道:“你若不信,我可以给你看那些信件,我都保存着!”
凌枢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
如梁昼沦落到那个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何幼安再如何不好,也不可能押着他进烟馆赌馆。
将自己过错归咎于别人,素来是最无用的那等人。
基本没有烟瘾赌瘾,他这辈子,成就也有限。
“我来告诉你吧,你根本就没有什么远房表叔,哪家远房亲戚会这么无私无欲一心付出资助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家族后背,还不让你知道自己的姓名来历,那些钱,全都是何幼安假托身份,寄给你的!”
梁夜:“一派胡言!”
凌枢似笑非笑:“你其实早就有所察觉,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受了何幼安的恩惠,宁可自我欺骗真有什么远房表叔,这样就可不欠她的人情,让自己心安理得,两不亏欠。”
梁夜面露难堪,依旧想强言狡辩,可惜他不善言辞,张了张口,最终也只能说出“你胡说八道,我根本没有这样想”诸如此类的话。
凌枢基本可以肯定,梁夜并非谋划几次死亡威胁的人了。
哪怕他有这个学识,却没有这份勇气,他心不够狠,又贪恋现下,拒绝承认何幼安,又无法不依靠她而活。
这样一个青年,看似接受新式教育,成为大学生,实则也不过是靠吸亲人血而存活的可怜虫。
在何幼安被沈十七玩弄于股掌之间时,梁夜却在安逸地读书,徜徉于知识海洋之中,怀抱梦想,憧憬未来,固然梁昼死得很不光彩,但对于梁夜而言,他的人生,还有着大好前景。
起初,在发现何幼安还有过一次婚姻时,凌枢难免也像一般俗人那样,生出各种猜测想象,甚至觉得何幼安美丽的外表下面,是不是隐藏不为人知的险恶。
然而梁夜的事情一出,反倒更像是间接为何幼安印证了清白,梁夜越是厌恶她,就越是让人为何幼安惋惜遗憾。
凌枢敢保证,何幼安结过婚一旦曝光,顶多只会让她短时间内备受非议,但当众人了解过背后的故事,舆论就会立马翻转,转而同情起她,在时下号召新时代女性解放的口号下,尤其是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里,只要稍稍加以引导,报刊立马就会大肆宣扬何幼安有情有义,追求自由的精神,若是运作得当,她的事业非但不会受影响,还可能更上一层楼。
凌枢叹了口气。
梁夜惊惧莫名看着他,像是生怕他接下来又会说出什么诛心的话。
但凌枢想的是,梁夜这边毫无结果,那就只有从江河那边入手了。
鹿同苍的得力臂膀,人称心狠手辣的江河,会不会是突破口?
“你好自为之吧,一码归一码,不说图报,起码得感恩,别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凌枢拍拍梁夜的肩膀,双手插兜,离开树下。
他寻思着这会儿岳定唐应该还在上课,也不知当年那个爱跟自己争强好胜的少年,现在为人师表,是个什么模样。
岳定唐差点打了个喷嚏。
他用手摁了一下鼻翼,继续讲课。
讲台下面的学生都听得很认真。
大学先生的地位超然而备受尊敬,尤其是岳定唐这样留洋归来的佼佼者。
再者他讲课也并不死板,总能引经据典,随着讲解顺带讲一些故事,学生们闻所未闻,求知若渴,恨不能将他每句话都记下来。
更何况,岳定唐风度翩翩,不同于垂垂老矣的学究,三件套一穿,在那笔挺一站,不知有多少学生是在认真听课,又有多少是在走神。
有个人从后门进来,悄无声息。
门边正好有个空位,那里视野差,许多来旁听的学生宁可坐在中间的走道上,也不想呆在那里,因为不容易看清黑板上的字。
但岳定唐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鬼鬼祟祟坐下的凌枢,抽了抽嘴角。
“刚才这个问题,我想问问同学们的看法,当今中国想要崛起,最需要什么样的精神,你们怎么看?”
“自然是专注!”
一名学生当仁不让站起来。
“放眼世界,日本先有维新后有富强,原先不过蕞尔小国,而后竟能打败满清名列世界第四的水师,一跃成为列强之一,追根究底,全因他们能放下身段向西方学习!反观我国,如今倡议效英美有之,效德法有之,亦有提倡向东洋看齐的,东学一块,西学一块,今日看英美,明日看德法,最终不伦不类,高不成低不就,以致有今日境况!所以依我之见,今日中国若要崛起,当有专注学习的精神,不学则已,要学就学最强的英吉利!”
“依我看,是骨气才对!”
“不,是和平,国内老打仗,什么时候和平了,才能谈强大!”
众人七嘴八舌,各抒己见。
岳定唐用教鞭遥遥点了一下凌枢。
“坐在靠门边的这位同学,你也来谈谈吧,”
我?凌枢指指自己。
岳定唐点头。
众多目光,齐刷刷集中在凌枢身上。
凌枢心道,姓岳的肯定是想看他出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