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溪石
但老爷子生前布下的一个局,却把这一切都连起来了。
“我母亲生前,从不后悔自己离家远走,但终其一生,不能回来,不能认祖归宗,她还是有些遗憾的,所以我过来,就是为了弥补她的遗憾。阴阳相隔,一笔勾销,所有恩怨,就当过去了。”
他当时如是说道,敬了老爷子三杯薄酒,又磕了三个头。
岳定唐对老爷子的观感很复杂。
如果老人家还活着,现在也许他会跟老狐狸坐下来,闲话家常,博弈交锋。
他不喜欢被当作棋子,却不能不佩服这老头,神来一笔,把多年未曾谋面的岳家人拉来,安在这个棋局里,成为关键一子。
要是老爷子还活着,想必能为关家做更多,也许还能让关家东山再起。
可惜他死了。
关老爷子一去,照老袁的说法,关家唯一一个清醒的人,就是关三爷。
他不爱搭理其他兄弟,整日闷在屋子里做木工,不是因为笨嘴拙舌,而是懒得看见关家那一幕幕荒诞混乱的戏码上演,懒得与其他人打交道。
时局如此,他无法放下关家,又无法救关家于苦难,只好装疯卖傻。
清醒的人,总要承受比别人更多的痛苦。
这次珍宝能顺利从关家运出,其中也少不了关三帮忙,但他不愿意跟着老袁一道离开奉天。
关三对老袁说,这里是他下半辈子的根,人离了根,去哪里都没法活得长久,其他兄弟都不靠谱,不如让他守着这宅子,有他在一日,关家就还在。
老袁劝不动,只好由得他去了。
在岳定唐看来,每人都有自己的路,哪怕明知是独木小桥,而非阳关大道,也总会有人一意孤行,正如他母亲当年,正如关三。
有些人中途后悔,还会回头,或者改道,有些人却宁可一路走到头,无论对错。
就像,从前的他。
肩膀忽然一沉。
岳定唐侧首,凌枢直接歪到他身上来了。
他没有推开对方,反是调整坐姿,让对方靠得更舒服些。
凌枢的左手轻轻握着右手手腕。
这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岳定唐注意过,对方好几次都有这个动作,特别是在睡觉的时候。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当年右手中了枪伤的缘故,每逢下雨天手腕总会酸痛无力,凌枢就这样习惯性捏着右手,好像在给自己按摩。
伴随夜色渐深,火车一路在郊野疾驰,周围逐渐清静下来。
再吵闹的人也需要片刻歇息,耳根子得以安宁少许。
火车一声长鸣,穿越时空,与八年前的光阴重叠。
岳定唐想起来了。
那是轮船的汽笛,提醒乘客们,船即将起行,请所有还未上船的乘客抓紧上船。
他就是那个还没上船的漏网之鱼。
他在等人。
周围熙熙攘攘,有挥泪送别亲人的,有恋人即将分隔两地不肯惜别的,如他这样的家世,来送行的人就更多了,有看在岳家面上的政府官员,有爱护他的学校老师,还有不少男女同学。
少年岳定唐举目四望,却没有在前来送他的人里,找到自己想要等的那个人。
“定唐,你在找谁,杜蕴宁吗?”交情不错的老同学道,“她说要来给你送行的,不知道怎么现在还没来,说不定是凌枢不让她来呢,我看你也别等了,快上船吧,别误了时间,去了法国记得给我们写信啊,别忘了老同学!”
岳定唐含糊应了一声,面上微微笑着,眼睛还在搜寻。
轮船汽笛再度鸣响。
管家周叔催促他快点上甲板。
杜蕴宁终于出现。
她拎着裙子一路小跑来到面前,额头还有薄汗,海风吹散鬓角散发,平添几分温柔。
同学们自然而然为她让出一条通道,还有细心的男同学帮忙拦住冲撞的路人。
“对不起,我来晚了,定唐,听说你这一去就是好几年,我让家里仆人做了些点心,你拿着路上吃吧!”
她将手里的小篮子递过来。
上面还覆着帕子,边角绣有杜蕴宁的闺名。
岳定唐道谢接过,心里也奇怪自己没有想象之中的惊喜。
“你怎么来得这么急?”
杜蕴宁含糊其辞:“嗯,有点事耽误了。”
岳定唐察言观色:“跟他吵架了?”
杜蕴宁勉强一笑,没有回答,但表情足以说明答案。
“少爷,该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