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溪石
领事馆外面很应景地挂上彩灯,五颜六色,小洋房门口甚至还有一个个小灯笼,将门口一张张笑容洋溢的脸,都照得红彤彤的,喜庆非常。
入乡随俗,洋外交官来中国待的时间越长,一举一动就越发具有中国人的特色,殊不知这只是他们的保护色,也是他们用来谈判和结交军政人士的手段,骨子里依旧是精明能干,绝不吃亏的西方人。
但南京政府依旧乐意与这样的“中国通”打交道,这个时代的许多人,向往西方文明,以羡慕且谦卑的姿态仰望,却又不甘于泱泱五千年的身段骤然弯下,总有些自卑又自大的矛盾心理,这间领事馆的主人特里·彭斯,就完美理解并利用了众人这种心理。
他没有像来客一样穿西装打领带,反倒是穿了一身长袍马褂,四处给人拱手打招呼,引得不少与宴人士频频夸奖吹捧。
自然,也不乏暗地里嘲讽奚落的。
“彭斯先生真是熟谙中国文明礼仪啊!”
“据说,这个彭斯在南京那边的人脉关系也很广,连委员长都听说过他,跟别的洋人不太一样,是个地道的中国通。”
“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有什么好夸奖的?”
“身为堂堂美国驻上海领事,竟还亲自到门外迎接,实在是比咱们一些本国人还要礼数周到,难道不值得赞扬两句?现今都讲民主科学,可自打五四之后,许多人媚洋过了头,矫枉过正,竟把老祖宗的礼数都忘光了,可耻,可耻!”
“行了,你少说两句,这种场合,多少上海高官名流,别胡乱嚷嚷,一会儿让人给听见了,吃你的东西去,多吃点,少开口!”
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传来,尽收耳中。
凌枢叉起一块蜜瓜配火腿送入口中,安然享受地咀嚼。
作为为数不多的中国通,彭斯自然是很懂礼数的,只不过,也不是人人都有能让他亲自出迎的待遇,凌枢不巧正是其中之一,还是托了岳定唐的福。
从彭斯和岳定唐相谈甚欢的情形来看,岳定唐那两个兄长,肯定是在官商两界混得风生水起,也与彭斯这样的外交人士维持了不错的关系。
不过这些都不关凌枢的事。
他这个位置,位于长形自助餐桌的尾部,一般很少人会过来,但周围自发形成的几个圈子,都不远不近在他周围,他这边听听,那边站站,竟也得到了不少小道消息。
譬如说,晚宴不止政商人士,也有不少文化界名流,甚至有人把近来名声赫赫的大明星何幼安也带来了。
譬如说,上海滩大名鼎鼎的柳三小姐,居然抛下已有婚约的未婚夫,离家出走,跟人私奔去了,消息被柳家人压了又压,实在压不住,这才爆了出来,她的未来夫家震怒不满,两家人仗着自己家世相当,各有来头,这会儿已经快把官司打到南京去了。
譬如说,《佘山晚报》新近连载一篇小说,名为《柳泉纪事》,借了晚清时期的背景,写柳泉县一位县太爷遇到的种种奇人怪事,悬疑案件,因情节跌宕,引人入胜,近来颇受欢迎,不仅市井坊间在讨论,连带这样的场合,也有人提起,互相猜测情节。
又譬如说,近来袁公馆闹鬼的传闻,也沸沸扬扬,甚嚣尘上,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之一,不少人就杜蕴宁的死因,乃至袁冰生前交往的各色女星聊得热火朝天,连杜蕴宁那个报纸上也鲜少登载姓名,只提到姓凌的青梅竹马,也一并出了回名。
“姓凌的青梅竹马”从蜜瓜火腿吃到法国鹅肝,又喝了杯小酒,把这些当故事来听,倒是津津有味。
直到有人从背后叫住他。
“哟,这不是我们玉树临风的凌大少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与正文没有一毛钱关系的小剧场:
岳春晓美滋滋准备了一堆吃食准备去医院探病。
岳定唐扫眼一看,有小蛋糕,小饼干,糖醋小排,素鹅,醉蟹,油焖笋,全是她亲自下厨做的。
岳定唐:你带这么多,他吃得下吗?再说生病了不得吃清淡的?
岳春晓理直气壮:吃不下,看看也好啊,这么色香味俱全的,看多了,心情也好了,病更好得快。
岳定唐无语:我小时候生病,咋没见你对我这么好?
岳春晓:那你先给我撒个娇。
岳定唐:……
岳春晓扬长而去。
第24章
别人不知道凌大少爷是谁,但是此人一说玉树临风,四周目光登时汇聚过来。
凌枢和说话之人,霎时成了焦点所在。
大家自然先循声看说话者的容貌,不出意料,容貌平平,不免有些期待之后的失望。
但等他们再看凌枢时,不由眼前一亮。
其实凌枢和岳定唐刚刚进门,已经有不少名媛小姐暗暗注意到他,但凌枢转眼就从焦点躲到角落去,会场人多热闹,女孩子遍寻不至,本着矜持不好到处张望,没想到蓦然回首,对方却在灯火阑珊处。
比起岳定唐的沉稳干练,许多女孩子更喜欢凌枢的漂亮潇洒。
她们在看见凌枢的第一眼,就会赫然发现,漂亮是个形容词,不仅仅只能用在女性身上。
有一种漂亮,叫令人如沐春风,见之难忘。
凌枢的女人缘向来很好,就连去舞场跳舞,都能有舞女倒贴小费,就连凌遥和岳春晓两个不对付的人,都能为了他暂时放下成见,虽然场合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
此刻也不例外。
林鼎康对这种无心栽柳的效果有点意外。
他知道凌枢生得好,读书时对方便是女学生茶余饭后绕不开的焦点,而今没有长残,反倒经过岁月沉淀,身形比记忆中还要高大不少。
“好久不见,凌枢,你还好吗?”他主动伸出手。
“挺好。”凌枢腾出拿蛋糕的手,跟他握了握。
“前些年听说你去法国留学了,之后一直不闻音讯,我还以为你留在那边定居了。”林鼎康从侍应生那里拿过两杯酒,递给对方一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约老同学出来喝两杯。”
凌枢举杯示意:“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咱们不就喝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