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uperpanda
他知道,他刚才喝太多白酒了。
莘野转头看谢兰生。在月光中,他看见他细瘦手指的指缝中渗出来了一股一股鲜红的血。血滴落在脚下土里,像一丛丛的蔓越莓,触目惊心。
“喂!”莘野心尖咯噔一下,“你吐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内容有参考李杨导演的两段经历,一段是被要介绍信,一段是在拍《盲井》时被当地人围攻扣押,对方怀疑他是来拍摄非法煤窑的记者。前面那段送酒喝酒,后面那段他就是说认识很多大的记者包括央视,最后请了一个《中国煤炭报》的记者出面协调,才离开了。
第7章 《生根》(五)
谢兰生也感觉到了,可他根本说不了话,腰也弯得更厉害了,一阵一阵地猛咳着。他只觉得有些东西攀着食管在往上蹿,一张嘴就是一滩血。他的咳声带着尾音,是凄厉和苍凉的。
莘野的下颌紧绷,说:“去医院。”说完,他一弯身,一手抱着谢兰生的肩,一手搂着谢兰生的膝弯,把他打横抱了起来,谢兰生的裤子一蹿,露出细白的脚踝来。莘野看了眼怀里的人,见谢兰生嘴唇鲜红,全都是血,还有一缕淌过下唇一直流到下巴尖儿,但却还在高兴地笑,心一跳。
他没见过这样的人。
“不,不用去……睡一觉就没事儿了。”谢兰生想:去医院还得花钱。
“睡个屁。”莘野口气不由分说:“去医院。”
“……”谢兰生也只好叹气,“随便吧。”
莘野抱着人往外走。谢兰生在他肩上伏着,看着莘野颈子和喉结,只觉得可真漂亮,没忍住,上手轻轻摸了一下,说:“莘野,你这线条真好看啊……特别适合当演员哎。”
他没听见任何回答,却明显地感觉到了莘野喉头上下一滚。
到村口时,谢兰生的目光放远,发现月亮又大又亮,特别好,特别美,月光清清白白,照着世界,照着他,也照着他昏头昏脑的青春理想。在莘野的怀抱当中,他不需要特意抬头。
他哧哧笑,随口闲聊:“莘野,你发现没?今天月亮特别好看。”
“嗯?”
“是吧?”
“还行。”不置可否。
谢兰生又继续说道:“突然想起夏目漱石那句经典的话来了:I Love You,翻译过来,就是‘今夜月色好美’。莘野,你在美国长大,能不能懂这个意境?他们都是直来直去地对人说‘I Love You’吧?”
莘野抬头看看月亮,没说话,抱着谢兰生继续走,不过,他在谢兰生腰间和膝弯的手指却不自觉地紧了紧。
他原本是不能懂的。然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莘野垂眸望向谢兰生时,谢兰生正望着月亮,他扬着修长的颈子,皮肤白皙,嘴唇染血,长长的睫毛眨了眨,两只眼瞳被皎白月光映射得清清亮亮,里面有情,还有月亮的倒影,一瞬间就明白了些。他觉得月亮美,那爱上他的人大概也会觉得。
大约半程后,谢兰生怕莘野走累,伸手揽住对方脖子。他十指交叉,搂着莘野颈侧,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浅浅隔着一层皮肤。莘野浑身僵了一下,脚下微顿,不自然地偏偏脖子,想甩掉怪异的感觉。
他就这样一步步走。路很长,又好像很短。二人影子在夜色中细细长长、模糊不清,一切似乎都远去了,只有天边一轮明月幽幽地照着他们。
到了村口,钻进车子,莘野一路开回市区并且径直奔向医院。
诊断结果是胃出血,急性胃粘膜损伤。医生让谢兰生口含冰块,再抱着冰袋,而后开了吊针和药,给谢兰生打上了,一边打还一边数落“喝喝喝!都啥样了,就知道喝!再喝下去胃就完了!真不怕死啊?!”谢兰生只笑:“知道啦。”
点滴室里人并不多,谢兰生有一张床躺。莘野坐在一旁椅子上,看他半晌,突然张口,问:“你这熊猫怎么回事?”
谢兰生:“???”什么熊猫?
“为拍电影,命都不要了?”
谢兰生笑:“哪有那么严重啊?”
“你就这么糟践自己。不就是想哭一哭吗?干点什么不能哭?非当导演非拍电影?”
谢兰生说;“那不一样。”因为文字或者画面所展示的故事落泪,是不一样的。
莘野动作十分粗暴,把谢兰生裤腿整了整,不想他凉着:“以后别再糟践自己,听见没有。我下一次不会只看着,会插手的。”
“行行行,”谢兰生服了,“我只见过导演管演员的,没见过演员管导演的。”
“你这个人不管不行。”又吐血又进医院,最后这些烂摊子还不是都要他来收拾,麻烦。
“行行行行行行,嗨。”谢兰生可不敢惹他,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
再醒来时,谢兰生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位于市内的招待所了,天光大亮。招待所外有一棵树,初夏阳光铺洒下去,那片地上斑斑驳驳,像散落着很多金币。
招待所的条件不好。谢兰生跟莘野住一间,罗大经和张继先住一间,小红和小绿住一间。招待所的一楼可以简单洗澡——就是用盆浇,用毛巾擦,后头有个封闭旱厕。
谢兰生没急着起来。他的胃还有点儿疼,于是仰面躺在床上想了想目前的处境。
场地终于是搞定了。等把《生根》全部拍完,他会剪掉拍摄地点比较特别的景致,只留一些大众特点——他怕连累到盱眙村。他还打算自己刻章造出一封“介绍信”来,送给村长以防万一,这样,虽然他和盱眙村长知道自己没介绍信,但万一被人发现了,盱眙村长还可以说盱眙村被剧组骗了,撇清关系。谢兰生是学导演的,有美术功底,自己刻章挺容易的。当然,谢兰生认为被看出来的可能极低——全中国有100万个村,光从《生根》的画面上电影局是辨不出的,他自己不说,村长不说,盱眙农民又不知道拍摄里的门门道道。
不过现在,另一个问题来了。
钱。
“地下电影”还真是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各种问题层出不穷,就没有个消停时候,他作为导演总有愁的,不是在愁这个就是在愁那个。
之前弄的25万投资正正好好就是底线,一分钱都不能少了,否则胶片冲不出来。可之前万万没想到,请罗大经就多花了2000,搞定片场又多花了800,加上白去两河那趟,里外里的都2920了,这么快就出了一个大窟窿,每一步都多花了钱。
他上哪把2920给补上?
管爸妈借是没戏了,他爸妈都反对这个,而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已经被问过一圈了。
再说了,最近两年物价飞涨,去年一年飙升了40%,25万元还能不能拍得下来都不好说了。
谢兰生抱着小被子,很愁。
趟到九点肚子饿了,他终于是翻身起来,踩到地上脚丫一疼,这才发现磨出个泡。他想了想,趿拉着鞋到大门口,管老板娘要了根针,回来把针给烧红了,捧住白皙的脚丫子,仔细瞅着,挑破水泡,挤了挤,又点了根烟,把烟灰给弹在泡上,封住伤口,防止感染,无所谓地想去买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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