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经百战
跟病人家属谈完了。谈话的结果是所有人统一口径,隐瞒真实病情,告诉病人下一步转外科治疗,目的是做“胆结石胆囊切除”手术。家属表示会极力劝病人接受手术治疗。离开后,两个人坐一起又感叹了一阵。
“你们那边儿胆囊的肿瘤现在多吗?”赵彬问。
“这几年确实比以前见的多了。”住院总说。叹了口气,“其实我有时候想,肿瘤这个真的需要隐瞒病人本人吗?如果是你,你怎么想?”
“你不能把医生和普通人想的一样。”赵彬笑了笑,“如果是你我,必须清楚是什么病,必须活检,免疫组化的结果都拿来,肿瘤分型分期诊断清楚;全身的PET-CT做一个,搞清楚到底有没有转移。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肝胆外科老总也跟着笑。
“病人不一样。”赵彬说,“有些人他可能没说还抱着希望,觉得不是什么大病,医生能给他治好。但是说出来了希望就灭了,求生欲没了,死得更快。”
“你这个方法适用的人群有区别。”住院总摇头,“你不说病人就真不清楚?现在谁也不是傻子,你查房时候的眼神、语气都会有不同,周围人的反应都会因为病情发生改变。你看你这个家属,知道自己父亲是肿瘤了,整个人都变不一样了。之前进来的时候,我看他可能觉得自己老爸要好了,心情挺好的,还跟你说谢,出去的时候,年轻人背都驼了。你不说,病人看着这些事,心里也有数了,说的明白一点,也许他心里更透彻一些,能更好的做决定。”
赵彬被他这一番话说的有些愣神:“是吗?说明白会更好些?”
“我是这么觉得的。”住院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接手机一边走了。其他科室又有会诊了,他得赶紧去了。
第二天赵彬中午下班,桌上放着一袋新鲜野生菌子。口袋里还有罗铭遥的留言:“赵老师,新鲜菌子泡一泡水洗干净,熬汤和直接炒熟吃都好吃。你要是不想做,放冰箱等我下班来给你做。”
赵彬赶紧把纸条揣兜里收好。
然而早就有人看到了。李盼秋抱着手站在门口,看休息室没人,直接就说了:“人渣,你良心过得去吗?”
赵彬确实有点良心煎熬了。
“你是把人当保姆了吗?”李盼秋完全不留情地讽刺,“你相互慰藉呢?你给他做饭了?还是你肉偿?”
“是我错了……”赵彬长长地吐了口气,“我错了……”
李盼秋哼了一声,听到赵彬认错,有些惊讶,想到他终于明白事了,放了点心,但想到罗铭遥,心里还是难受:“这个事,开了第一步就是错,后面没有弥补……你现在怎么办?跟人说分了?还是伤害。”
“还是说清楚吧。”赵彬说,“错了是一码事,继续错又是另一码事。”
打开微信,罗铭遥不久前发来了微信,问他今天是什么班,能不能晚上来他家。赵彬看了一会儿,回复了他:“以后不要来了。”
罗铭遥从神经外科的十楼疯狂地往楼下跑,一直跑到一楼才停下来。他在楼道间里喘着粗气。这是七月了,没有空调的楼道间里闷热异常,窗口透进来的阳光刺眼得令人难受。他弯着腰,额头上慢慢渗出汗水,他全然不管,他只是渴求又绝望地盯着楼道口的门。门外是喧闹如集市一般的人潮声,门里是他沉默而固执的等待。然后门没有打开过,手机也始终无声。
他在楼下站了半个小时。最后黄柏怀打电话来找他,说他的带教老师在问他干什么去了,他才木然地顺着楼梯一步一步走上去。
第11章 主诉:发现血糖升高4+年,意识障碍2+小时
七月罗铭遥过的浑浑噩噩,在神经外科受了不少批评,手术里的护士把他骂的狗血淋头,黄柏怀很仗义地在手术室里教了他一番洗手流程,罗铭遥认认真真地学着做好了,才让护士同意了让他进手术间。黄柏怀一直到八月份转到肝胆外科才觉得人不对劲。
“怎么回事啊,小铭?”黄柏怀在宿舍里问他,“外科可能动手比较多,是不是太紧张了不适应?”
“是有点。”罗铭遥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今天上台,汪老师说看我平时听话肯干活,让我上手缝一针,我打结不太对,汪老师把我赶下去了……”
黄柏怀于是忘了罗铭遥已经状态不好一个月了,开始学术关怀室友:“小铭!当初我们一个宿舍怎么练习打结的!你不是练的挺好的吗?怎么上台就怂了啊?”他一边说一边就从抽屉里摸出不知道啥时候拖回来的手术线,“汪老师要你怎么打结?徒手还是器械?我们今天就练!明天再上台不要怂了,你本来是可以的!”
“嗯。”罗铭遥表情不变,接过他的手术线,开始跟他练习徒手打结。
但是第二天、第三天又总有新的问题。徒手打结过了,持械打结又被批评,又或者是铺巾的顺序没有说对。黄柏怀替他心急得不行。他以前就觉得罗铭遥小县城里来的特别不大气,总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出去讲话发言都是缩头缩脑的,现在上个台出这么多问题,这样让其他老师觉得是全班学习风气不好怎么办?还有觉得他们下来没相互帮助怎么办?他不知道自己脑补得太多,自我感觉良好地带着罗铭遥晚上就在医院示教室里面复习手术学基础。但他也开始注意到了,罗铭遥心不在焉的,每次态度良好,但是小错不断,还都是才强调过的事。那些个知识点,他都快背下来了,罗铭遥还要搞错。
“你能不能认真点!”黄柏怀生气地说,“我陪你复习这么久了!你根本就没认真学!你要气死我啊!你要真不想好好学,我也不管你了,你自己想怎么弄随便你!”
“对不起。”罗铭遥低头道歉。
“道歉有啥用啊!”黄柏怀被他这个道歉整的更噎得慌,“我就想你表现好一点,你一点都不用心……”
“哟,你们晚上在这儿复习啊?”门口露出一张熟人脸,是过来会诊的心内科住院总李盼秋。“太勤奋了吧。”
“哎,李老师好,您会诊啊?”黄柏怀立马换上了笑容,“我们两个在复习外科手术学的东西呢,巩固基础知识和技能。”
“我看小罗是不是脸色有点差啊?怎么?被批评了?”李盼秋问。
“他……”黄柏怀看了看罗铭遥,见他不说话,帮他辩解道,“他主要是紧张,熟练熟练就好。”
“不打扰你们了。”李盼秋说,“不要太晚了,早点回去休息。”
看着李盼秋走了,黄柏怀又招呼罗铭遥:“小铭,认真点啊这一回。”
李盼秋杀气腾腾去了急诊,问了赵彬的排班,知道他今天上夜班,就算着时间在一点赶回急诊休息室。
“你看你造什么孽!”李盼秋劈头盖脸地就骂了赵彬一顿,“当时我就说你做的是缺德事,你看把小孩整什么样了!”
“怎么了?”赵彬心下一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着急。
“我今天去肝胆那边会诊,汪老师跟我抱怨现在实习生一点都不灵性,上台每次出错。”李盼秋说,“我问他现在带的谁,说不定认识,结果就是小罗。我从他们科出来时候,看见他和同组的黄柏怀在示教室复习,都十点过了,黄柏怀骂他一点都不专心。我进去看了,人非常消沉,以前见谁都恭恭敬敬的喊老师好,现在见到我表情都没有,呆呆的样子。状态完全都不对了……”她皱着眉头看赵彬,“你到底怎么跟他说的?”
赵彬心里揪了起来:“怎么这样啊。我当时就发了微信跟他直接说的啊……让他不要再来了。不然怎么办?要断必须干脆点断啊。”他也皱起了眉头,“怎么都一个月了还……”
李盼秋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处理。她为难地看看赵彬又想想罗铭遥的样子。最后直摇头:“真的是,有的东西是底线啊赵老师,不能碰……”
赵彬也没跟她生气,懊恼地拿手抹脸,“找个时间,我再好好当面跟他说一下,把话说开,也开导开导他。是我的错,我还得把事情处理好……”
“早有这样的觉悟多好……”李盼秋头也不回地走了。
罗铭遥一直没有表情的脸被一个微信消息点亮了。是已经很久没有过新消息的赵彬老师发来的。他读着那一条“周六下午六点来我家,我们好好谈一谈”,在被窝里露出了一个微笑。
罗铭遥还像以前一样,买了菜在赵彬门口等他。赵彬六点过一点点到的家,看见他提着菜,没说话。开门进去,让他把菜放好,就拉他出来了。
“去外面吃。”他说。
罗铭遥默默地跟上。
赵彬带他打车在城里一家餐厅雅间吃的饭。菜品精致,味道很不错,但是两个人都吃的味同嚼蜡。他们沉默着各自吃着,谁也不想打破这一会儿的宁静。
“罗铭遥。”吃的差不多了,赵彬放下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