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经百战
“几十万啊……”姐姐低下了头,“我们两个人,不吃不喝,几十年可能才能攒到这么多钱……”
“现在有社会救助……”赵彬无力地安慰她。
“就算救助的钱有了,又能不能等到这个肝脏?”姐姐伸手抹了抹眼泪,“都说肿瘤拖一天就会重一天,我们等到这个肝脏是什么时候了?肿瘤怕是也把人都拖垮了。再说放化疗,医生你都保证不了有用,我们两个花了钱,只能受罪。”
“总是一个办法吧。”赵彬说。
“除了等,我们现在又怎么办?”姐姐勉强镇定地说,“现在按你说的,肝脏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以后随时都可能像今天早上一样人事不省了。我们日子还要继续过,我不可能把她放着让她就这么等死。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现在只有观察,有低血糖反应的时候及时补充糖。”赵彬只好又交代了一番。
“好吧。”姐姐说,“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了……我都不知道天老爷给我们两个准备了这么大的‘惊喜’。”说着话,她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反倒是躺在床上地妹妹,表情麻木而平静,仿佛这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两姐妹下午收拾了就办手续出院了。走的时候,姐妹两人手挽着手,靠在一起很近。姐姐说了句什么,妹妹笑了起来。她们的脸上,暂时找不到得知诊断和预后时的绝望。两个人亲密无间,像是这世上最好的一对姐妹。
所有大大小小的恩怨,在生死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盛夏的鸣蝉,掩盖住这人间喧嚣。
罗铭遥最近两天都没去实验室了。八月底C大附属医院内分泌科要办一个2型糖尿病的学习班,邀请了几个国内知名教授来讲课。罗铭遥和科室其他没上临床的研究生都要出力给科室打杂。像他这样才入门的准研一学生,负责的东西倒不多,主要就是登记、整理日程表、搬运东西之类的。其他师兄师姐负责教授的接待甚至是和赞助的厂商交接。
这次学习班办的算比较大的,找的赞助厂商有三四家。每天内分泌主任主任办公室门口都排了好些人,等着进来讨论下一步安排啊、需要啊之类的。罗铭遥的大师兄宋成刚现在也在负责厂商交接的人里头,平时罗铭遥也帮师兄打打杂,有时候宋成刚忙不过来,打电话啊收发短信的事他也帮忙做了不少。其中有一家做国产二甲双胍缓释片的,还跟他加了微信好友。罗铭遥给他发消息让他今天下午来主任办公室开会。
大概是个新人,来的这天竟然坐了后门的电梯,直接被门禁卡在楼道间里面了。
C大附院这个住院部比较大,出入人员太多太杂,病人、家属、医护人员、医院其他职工来来去去,十二层楼八个电梯都不够挤的。为了确保医院职工能顺利上下楼,病人和其他外来人员安排正门的电梯上下,职工可以走后门电梯进出,但是后门连接的病房走廊都是锁上的,必须刷职工卡才能出入。这个厂商代表,可能是看后门上电梯人少,就想当然走了后门,上来却发现没法进来,只好打电话求助罗铭遥。
罗铭遥还好在科室,过去帮人刷开门,两个人一照面都愣住了。
“罗铭遥!”对方先喊出来,“记得我吧,我是徐茂华!”
“当然记得。”罗铭遥也有点激动。还想再说点话,徐茂华赶紧说待会儿回头找他,他还得去主任那里开会,都快迟到了。
徐茂华开了会打电话来找他,他很热情地握了握罗铭遥的手:“没想到毕业了这多少年没见面,倒在这见到了。”
“是啊……”罗铭遥也忍不住感慨,“大一时候我们同学会,那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徐茂华点头:“大四我们还聚过,但是你没来,班长说你实习?你们学医的大学实习太严格了,听说你暑假就在家呆了一个星期?”
“对,”罗铭遥说,“实习本来没有假的,我们运气好请了一周。”
“那你是今年毕业吧?今年也没回去?”徐茂华说。
“是啊。本部的研究生今年都没回去,都直接开始上班了。”罗铭遥说。
“幸好当年我没学医!”徐茂华笑着说,“我成绩没你好,当时就没考上F大临床医学,后来调剂去了药学。去年毕业出来工作,刚开始还可惜自己没学临床,这工作一年,接触你们临床医生多了,我是庆幸啊,学临床太苦了,我们虽然经常跑,但是比起你们来,我都觉得自己不算累了。”他拍了拍罗铭遥的肩膀,“老同学出来吃个饭吧。我今天正好出来帮我前辈跑这个事,下午不用回公司了,晚上我请你吃?”
“这、这不用请吧。”罗铭遥有点不适应他的热情圆滑,说,“我晚上也没什么事,但是最近科室事情多,怕师兄随时找我,我们不走远了,附近好吃的,我带你吃一家吧。”
“你选地方,”徐茂华说,“你还没毕业挣钱,肯定我来请!”
罗铭遥实在说不过他,暂且先定下了吃饭的时间地方。罗铭遥回去继续做了会儿事,六点过再去找人吃饭。
第7章 主诉:黑便1+月
晚上吃饭的时候,罗铭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和别人差距挺大。下午见面时候他穿了白大褂,算是工作服,看不出什么,见面又匆忙没注意。这会儿出来吃饭,他才看到徐茂华穿了一身合体的衬衫,下面是笔挺的西裤,脚下一双锃亮皮鞋,头发也是发胶打理过的,身上还有点男士香水的味道。而他,T恤牛仔裤,脚下运动鞋是大三时候买的,今年忙还没时间买一身新衣服,更不要提从来没上心过的发型和想都没想过的香水。
他上下看着徐茂华,忍不住说:“徐茂华你这样看起来太厉害了!“
徐茂华忍不住笑,把菜单递给服务员,一边帮他倒茶,一边说:“这有什么好厉害的。这些行头还不是为了来医院见大主任才穿,平时恨不得能随便一点。”
“不是穿的问题。”罗铭遥说,“是整个人看起来的感觉,感觉就很有见识,很干练!”他也不会夸人,说这几句自己还先脸红了。眼里倒是很诚挚地欣赏敬佩。
徐茂华看他这个样子,反而有点感慨:“我倒是更加羡慕你,一直在学校里呆着,没被社会这个大染缸折磨过。小铭啊,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你知不知道以前我们都背地里叫你是‘书呆子’?“
罗铭遥一脸茫然地摇头:“我也不呆啊……”
徐茂华被他逗得大笑:“你看,你还不呆,哈哈哈哈!”笑过一阵,他收敛起笑容,竟然有些伤感:“我刚出社会的时候,我看不起你这样的呆子,觉得特别钝,根本玩不起来,开玩笑也没意思。这些年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多了,有的是一线临床医生,有的是科室领导或者医院领导,还有药房的,医保办的,我现在倒是特别喜欢书呆子,不需要跟做生意一样的,讨价还价,谈利益啊什么的,你跟他谈学术、谈数据就好,把你学过的东西拿出来跟他分析就够了,不用绕着弯说别的东西,绕来绕去不就是多一点钱吗。”
罗铭遥对他说的东西似懂非懂,临床上的事,除了诊疗方面的,更深入的他接触得还不多。这次办学习班才是他第一次接触厂商代表。像他这样的小研究生还接触不到利益中心,更别说这几年药品提成被卫生部门严厉打击,平时药代影子都看不到。医院里灰色收入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他还一点都没明白。不过前面徐茂华说临床不容易,也许他也应该顺着说,通过对比让徐茂华感觉自己工作好?
于是他试着说了起来:“临床确实太辛苦了。你看我,研究生还没入学,已经开始跑实验室,给老板打杂了。别人都在毕业旅游,我们已经开始上班了。”
徐茂华微微一笑:“确实不容易。我的前辈,之前就是F大医学院的,他还是读了研究生的,在医院上了几年班,觉得临床太累,辞职下来做了我们公司的研究顾问,后来他觉得坐办公室和实验室也没意思,就出来做销售,结果他以前的临床基础好,出来给科室老板们讲课头头是道的,很多老板还对他印象很好。现在就定点做C大附院了。他也是觉得我和他都是医学院出来的,特别看重我,所以这次你们科办学习班,主任有什么交代都让我来听着。”
“都读了研究生,不做临床不可惜吗?”罗铭遥忍不住说。
“以前我也这么问他,”徐茂华说,“他说不可惜啊,他觉得他就适合做这个,每天跑来跑去地很有精神。一个人的价值在各个行业各个方面,他学的临床知识最后也没浪费。其实现在很多学医的最后没有走临床这条路,你从临床下来,有很多选择的。”
罗铭遥点头:“这倒是。”
两个人又吃着饭,聊了一些高中的往事,又说了同学们现在的状况,还谈了谈自己工作一年的见闻。徐茂华以前还没现在这么能说会道,罗铭遥和他也交情泛泛。而今天一顿饭吃完,徐茂华简直和罗铭遥要称兄道弟了。
吃完饭徐茂华说送他回学校。罗铭遥和他正聊的开心,也不推辞,就带着他一起往学校走。他不知道赵彬正好在医院旁边吃了饭准备回家。
赵彬就站在路边,看着罗铭遥和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走在一起。罗铭遥和那个陌生人聊的很开心,他忍不住想,罗铭遥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有这样过吗?罗铭遥和他说话的时候,总带着一点拘谨,像见到老师的小学生。聊他自己的事情时,罗铭遥像给他汇报的下属。很多时候,他们之间都是不对等的。李盼秋说得对,他在一开始就应该避开这条底线。而不是像现在,心里满是痛苦和懊悔,想要见到他却又害怕,想要接近他却又不得不回避。
他看着两个人走在一起的背影,在路灯之下,两个影子相互纠缠、交叠,他觉得自己心里烧灼着难受,他想要冲动地过去把那个陌生人拉开,却没有任何这样做的立场。在喧闹的街上,人来人往,他和他不过是相识的过路人,他除了看着他走远,什么也不能做。
罗铭遥回了一下头,总觉得后面有谁看着自己,但回头没看见什么人。
“怎么了?”徐茂华问他。
“没事,”罗铭遥跟他继续走,“你说文娱委员她都结婚了?”
“对,她去年结婚的,去年我们同学会,她还带着老公来的。刚才都忘了给你说,刚才都跟你聊男生那边地事了。她老公啊好像还是个官二代……”徐茂华说。两个人就这么愉快地聊着天走回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