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经百战
赵彬感到眼前一片眩晕。
当晚也没喝多少,主任拿的是自家的酒,度数不算高。虽然藏族人民都很热情,但医院的人多少还是知道分寸。赵彬和顿珠明天是白班,考虑到上班的事,也没有强行灌酒。大家客客气气地喝了一轮,就放过赵彬了。
晚上回到房间,赵彬还有点兴奋,打电话给罗铭遥。
罗铭遥听出来他心情很好,问道:“顿珠得了第一名吗?”
赵彬轻轻一笑:“没有,第二名,二等奖。”
“哦,”罗铭遥听起来比他还遗憾,“可惜了。”
“可惜什么?”赵彬逗他,“帮我下文献耽误你时间可惜了?”
“没有!”罗铭遥急得声音都提高了,“帮你下文献……帮你做事……我很高兴的。”
赵彬笑得大声了起来,忍不住耍流氓问他:“帮我做什么都高兴?”
罗铭遥快速接上话:“嗯,都高兴。”
赵彬放低了声音:“做什么都愿意?”
罗铭遥“嗯、嗯”地说:“都愿意。”
赵彬声音里带着点诱惑:“那,帮我摸可以吗?”
那边没了声音,赵彬几乎可以想象到罗铭遥脸通红,要生气又不敢生气的样子,嘴角弯了上去。然而半晌听不到动静,他又有点担心,正清了清嗓子,想安慰他一句,就听见罗铭遥很小声地说:“好、好的,老师……”
赵彬只觉得胸口暖暖的,胀满的,他想现在就拥抱他,亲吻他。他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脸,他感到满载的思念要涌出自己的眼眶。“遥遥,”他轻轻地叹息,“你真好,你太好了……”
罗铭遥声音也很轻:“赵老师,你才是,真好。”他想了想,又像是害羞了,转了话题说:“那个……虽然是二等奖,但也是很厉害的!恭喜你!”
赵彬“嗯”了一声:“二等奖,分数第二名。第一名讲的确实好。不过我也没有遗憾。我最初的设想,就是想带动一个氛围。我们能帮助藏区的不多,我们现有的很多医学知识、技术,都依赖更先进的医学检查和设备。但是这里,检验、检查、仪器都跟不上,而且疾病谱也不完全相同,有些疾病的经验,我们甚至不如他们。与其教他们这个病那个病的,不如一起带动学习,在总结病例、查资料、做演讲汇报的过程中,分享经验。”
他顿了顿,又说,“我有很多的想法都不一样了。这几年,发生过很多的事情,我甚至迷茫自己学医到底为了什么。我总是自认为是为了病人好,我好像尽了全力,却什么也做不到,我战胜不了什么,我甚至得来一身骂名。现在我又突然有点明白了。以前我看病人,我只是冷静地站在旁观者的位置,治病救人,工作而已,我高高在上,仿佛自己可以决定别人的命运。现在我看病人,我就站在他身边,我只是个医生,兢兢业业,没有任何光环,只是一个陪在病人身边的普通人。我们和病人,不过是一起和疾病战斗的同伴,我并不比病人更厉害,在死亡面前,我们一样毫无还击之力。遥遥,你知道那句话吗?”
罗铭遥的声音很轻,似乎怕打断他此时的思绪:“哪句话?”
“To cure sometimes,relieve often,fort always.”赵彬缓缓地念着,他的英语并不标准,他只是尽力想要说清楚,“这句话,知道吗?”
罗铭遥说:“知道。美国一位医生的墓志铭。有时治愈,时常帮助,总是安慰。”他老老实实地背诵翻译文字。
“对。”赵彬说,“我能救多少人?面对疾病,更多的是无奈。这是一条漫长而艰难的路,我做的最多的,是帮助和安慰。他们最需要的,也是帮助和安慰。我和他们在一起,我们一起面对疾病,面对死亡。”
第7章 主诉:畏寒6+月
九月底,罗铭遥照常跟着导师上门诊。
暑假开始,他就进入研究生第二年的学习,而伴随他的研二开始,师兄宋成刚、师姐王楠楠毕业离开,另外一个师姐今年研三加紧写论文去了,还有一个新来的师妹不熟悉系统,上门诊的重任基本就在他肩上了。和以前做点打杂的事不同,所谓重任,就是要帮助老板写电子病历和开药。C大门诊人流量很大,每个老师一下午接诊病人数量最少也是30个,要做到每一个不至于花费太多时间,操作电脑的人压力很大。既要很快地归纳主诉和现病史,还要熟悉各种疾病准确诊断,以及治疗需要的常用药物……还有电脑操作也要非常给力,至少打字速度必须要快。罗铭遥平时看师兄师姐做的流畅,轮到自己上,一开始还是不免手忙脚乱。到现在上门诊两个多月,他才可以说熟练了。
“叫下一个吧。”周宏斌老师看完一个病人,提醒他。
罗铭遥点了下一个,又转头赶紧给上一个病人把处方打出来,还不忘耐心地交代一下用药的注意事项,提醒人复诊的时间。
那边周宏斌老师已经开始问病人了。“你是来看什么问题的?”周宏斌老师说话温温和和的,他一边问,一边上下看病人。
病人是坐在轮椅上被家里人推进来的,九月天气还没有凉快下来,诊室里其他人都穿的短袖吹着空调,病人却裹得严严实实,上身穿的是棉衣,腿上还搭着一条毛毯。她非常疲乏地歪在轮椅上,脸上表情淡漠,空调的风吹过来,她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你这样……不热吗?”周宏斌问。
“我这样,进来吹着你们的空调,我还冷啊……”病人有气无力地说,“三伏天,别人都吹空调,我必须裹着,都说我有病,查来查去又找不到原因,我只好来这里大医院看了。要是你们都看不出来病,我觉得我真的是死了算了……”
周宏斌安慰她:“你别着急,我们先来问问你这个病的情况。这么怕冷,有多长时间了?”
“唉……”病人叹了口气,“有半年多了……”说完这几句,就没了力气一样,挥挥手,耷拉着脑袋坐在轮椅上。
她的丈夫就接着说:“医生,我来帮她说吧。我们是怎么发现不对的呢?三月里,我们都在把羽绒服脱了,她就总觉得还冷,脱不得。到了四月间,她还是觉得脱了羽绒服就冷,我说不对劲,去医院看。我们向下医生又说体质问题,每个人不一样,开了几副中药让我回去休息看。五月间了,天气越来越好,她是越来越冷,还说手脚都没有劲,饭也不想吃,每天起床都起不来,成天喊困,在床上睡能睡一天。现在就是这个样子,说几句话她都喊累。”
病人在轮椅上无力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周宏斌心里有了一些计较,又问家属:“除了乡下医生看过,还去其他医院看过吗?“
“没有,”丈夫说,“其他哪里我们都没看过了。本来说带去县里头检查地,夏天里我们刚好有亲戚回来看老年人,他在你们医院做清洁工,他知道她的事情,说他现在在这里上班,就帮我们挂了号来看。前天我们去看了神经内科,那边老师也没说出是啥问题,就叫我们来看内分泌。医生,到底是个什么病啊?”
周宏斌让他先坐下:“我还要再问你一些问题,你不要着急,医生肯定是帮你们解决疾病,但是,医生也不是一两句话就知道能给你下诊断了。虽然有很多问题你们可能都被问了一遍又一遍了,但是我还是要问,你们耐心点。“
“哎,好。“丈夫坐下来,点点头,”医生你问吧,我们肯定都仔细给你回答。“
“首先,我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周宏斌问,“你们小孩多大了?”
家属明显被这个“关键问题”搞得有点懵,呆了一会儿才说:“小孩啊……小孩也是六个月大。就是那个时候刚生了孩子下来,坐月子喊冷,老年人都说是生孩子虚的,才拖了那么久没去看。”
“生孩子之前,你夫人身体都很健康?”周宏斌问。
“很好!”家属点点头,“她身体好得很哦,家里还干点农活,做事情一点问题都没有。除了生小孩,从来没进过医院!”
周宏斌点点头:“生孩子的时候,顺利不顺利?”
丈夫挠了挠头:“当时我在外面的,你说顺利不顺利我也不知道啊。我们顺产,我在外面等了七八个小时,都说第一胎生娃用这么多时间很正常。我就只知道后面医生说出血有点多,问我们给不给她输血,我们肯定是保大人也要平安啊,后面就签了字,输了血。除了这个,其他就没什么。我觉得过程很顺利啊……”
“生完孩子以后,”周宏斌问,“是母乳吗?孩子吃奶怎么样?”
“她身体不好嘛,”丈夫说,“还没满月,就没喂了,没有奶,娃儿吃了还是哭,挤也挤不出来什么。后面就只有断了。我们后面都是买奶粉的。”
“孩子没什么问题吧?长得还好?”周宏斌又关心了一句。
“长得好!吃奶粉比有些吃人奶的还长得好!”丈夫脸上露出一点喜色。
“月经情况怎么样?”周宏斌继续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