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指尖的咏叹调
“……就是有时候还觉得挺空虚的。”容幽说,“突然少了很多工作呢。”
明亲王对这个结果倒是极其满意,说:“很好,以后每天晚上都可以归我了。”
到了这年秋季时,容幽做领主也快满一年了,飞廉区也刚好开始进入每年的纳新流程。在这个月里,所有官员的考评成绩会被复核,一年内80%的官员任免和升贬都会集中进行,另外也是刚毕业的新生被纳入体系的唯一时间段。
为了各自的未来前景,怀圣和鉴哀两派开始打得不可开交。他们就连书面考试的第二套备用卷子上某道选择题的第三个选项也要吵上半天。
容幽觉得这群人简直不可理喻,但出于幸灾乐祸的态度,还是会坐在他的御座上假装严肃地绷着脸,听他们吵得面红耳赤,感觉自己仿佛大仇得报。
而考试结束后,果然两派吵得更为激烈,有时是为了抢夺某个背景雄厚的新人,有时是为了自家党派的青苗入仕时的第一个职位。
突然,有个名字吸引了容幽的注意。
方存仁,去年在龙卫三上和容幽大聊了一番的高材生,今年赫然也在名单里面。但他不是早就应该被举荐当官了么?
容幽不动声色地听了一会儿,发现这个人还很有意思。
原来,方存仁刚来的时候做了一段时间“刀笔吏”,随后就和鉴哀派的人就难民问题发生了强烈争执。他一直就是怀圣派的人,主张接收一半难民,并批判鉴哀派的人:“没有见识过民间疾苦,所以敢随意遗弃自己的同胞,任由他们死于道边而不闻不问。”
但当时有个人立即站出来说:“你不也没有见识过吗?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方存仁一时答不上话来,回去想了一天一夜,就递交了辞呈,发下宏愿要“亲眼看见一万个难民,亲耳听见一千个难民口述的故事”,然后当天什么也没带,拿床单卷起自己的枕头就走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是的,大家看出来有原型呢。
皇帝亲自审核死刑,参考李世民;
数学家早起上课,参考瑞典女王和笛卡尔(虽然是虚构故事);
臣子们凌晨三四点就准备上朝,参考明朝;
背着棺材骂皇帝叫“尸谏”,参考海瑞大人;
修缮宫殿和臣子发生冲突,以及臣子以犯言直谏为荣,也是明朝的事儿(那时候皇帝是苦逼啊,想修个宫殿还得眼巴巴瞅着宰相们同意才行);
至于宫廷侍卫都是权二代,见于清朝八旗子弟;
容幽的授勋仪式流程和仙琴座宫,参考英国女王在圣十字宫授勋。
第82章 如梭
但这还不是最有意思的部分。最有趣的是, 当方存仁回来之后, 他的主张,居然和之前完全南辕北辙。
在他应试的时政文章里,他竟然完全站在了反对接受难民的那一边,算是彻底背叛了怀圣派。这也是两派人为什么对他的录用与否争论不休的原因。
容幽越想越有意思,是什么导致了一个人的想法发生了180°的转变?
这天的廷议结束之后, 容幽特地传召了方存仁本人。
因为之前毫无预兆, 所以方存仁被领进城堡的时候是颇为忐忑的, 毕竟他的议题算是比较敏感的时政事件。而且他敏锐地意识到, 新领主大人的这次传召可能是改变他人生的一次重要机会。
跨过城堡中庭, 他被安排在花园中央的私人咖啡室。传报给领主之后,方存仁被允许进入其中,他有三十分钟时间——这对平民来说是极为珍贵的,一些商界领袖也未必能单独见到公爵阁下这么久。
方存仁进门后, 低头等待侍卫为自己报了名字,抬头看去:就见一名穿着休闲的年轻人坐在紫藤花装饰的藤椅上, 点漆般的双目正凝视着不远处的草坪, 虽然面容年轻俊朗,但气质不怒自威, 让人顿生敬畏。而他看着的那个草坪上,两头幼年水晶龙正在欢快地练习起飞的技巧,似乎还有什么人在那里。
方存仁一看到容幽,当时就心神巨震,认出来他就是当时在龙卫三上和自己畅谈了整整两天的人。他一直以为容幽应该是某个贵族的后代小少爷, 但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就是领主本人。
与此同时,容幽也在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方存仁瘦了不少,同时也憔悴得惊人,年那股带着锐意的骄傲之色已经消失殆尽,看起来在外漂泊的时候遇到了不少挫折。
这时方存仁终于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准备向领主行礼。
"坐吧,不用拘礼。"容幽时间宝贵,开门见山的说,"我听说你带着个枕头就出去游学了,勇气可嘉。"
方存仁受宠若惊,用四分之一个屁股坐在容幽对面,完全没有碰眼前的茶水,将自己的经历一一如实道来。
原来他走的时候确实是很潇洒,只带一个枕头,但其实在这个年代只要你有一个个人信用账户,本身就不用带任何东西——当时他就是这么认为的。然而刚到难民临时规划地他就傻眼了,那里根本不存在任何科技产品,人们还在用以物易物来进行交易,基本货币单位是烟和酒。
是的,这些难民在吃不饱饭的时候,却必须要保证每天能抽上一条烟,否则他们就一定上街发动游行,向各个公益组织抱怨政府和谴责公民。
方存仁到达的第一天,本想用身上现金买故事,但看到一个骨瘦嶙峋的小姑娘,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为她安排了住所和食物。然后就在那天晚上,一群同样岁数的孩子由这个小姑娘带领着,把他所有的家当洗劫一空。
方存仁当即报案,这个难民规划地是他们自治的,当地派出所极为怠慢,但是在做完笔录并听说了方存仁还被骗了几万现金时,马上好吃好喝地招待上了。
"还是不错的。"容幽听到这里,笑道,"有钱哪里都行。"
方存仁面色惭愧,又说:"钱被追回来了,但一出门就被人蒙面抢走,他们拿刀指着我的脖子,激动地说难民财产必须均分,因为他们现在是一体同胞……"
总之,他就被均分了。
之后接近一年的时间里,方存仁与其说是近距离观察和体验难民生活,不如说是沦落天涯,挣扎辗转寻找回家的办法。他打过黑工,被人逼迫参与过抢劫,实在活不下去的时候也偷过面包——被好心店主说"算了算了,这些面包我也送你,你们不容易"的时候,他都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不是难民……
容幽听得想笑不敢笑,道:"那你后来是怎么回来的?"
方存仁面色一红,说:"是沈勉兄千里迢迢赶来救我的。"
容幽便问:"回来就好。你在那有见到一万个人?有学到什么吗?"
方存仁道:"什么都学到了。"
容幽顿时好奇。
方存仁接着道:"学会了开锁,偷车,和人合伙骗志愿者的钱,假装斗殴然后吃免费牢饭,碰瓷,抢劫,用衣服包着砖头假装炸药,站楼顶用自杀来威胁人,用‘我们的风俗’借口来阻止警察插手,威逼利诱未成年人卖淫,翻三千年前的地方法律来说明自己强奸合法……"
容幽目瞪口呆。
方存仁涩然道:"但最好用的办法,还是向政府抗议。没钱就抗议,隔天就发钱了,拿去买烟酒,用完再抗议。没女人就抗议,强迫政府出台政策允许合法强奸的‘风俗’。没什么都能抗议,就什么都能有,假如没有,也会有志愿者帮我们骂政府骂的狗血淋头。"
容幽一开始听的想笑,后来渐渐严肃,再后来又无奈的笑了,说:"那么你既然已经亲身体会过了,现在对安置难民有什么新的看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