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谦少
十七岁之前,安乐宁静,没心没肺。
十七岁之后,天崩地裂。
二十二
熟悉林佑栖的人都知道,他是不喝牛奶的。
不但不喝,闻到牛奶气味都会不舒服。
其实十七岁之前他是每天喝牛奶的。
十六岁的时候,文理分科,两兄弟都进了理科班,林佐栖年级第一,没奈何,进了重点班,一中的理科重点班只有二十个人,都是老师一对一辅导,一上高三就填了想去的志愿的表格,用鲜红字体印出来,贴在黑板旁边。
林佐栖对这副破釜沉舟的架势嗤之以鼻。重点班不能参加运动会,但是高二运动会的时候,他逃了课出来,带着他哥哥,去学校顶楼天台上躺着晒太阳。
很多年之后,佑栖都记得,长相俊美的少年,枕着头躺在他身边,带着笑问他:“佑栖,你想去哪上大学?”
“我想去c城。”老实的哥哥紧张兮兮地看着自己弟弟:“你想去哪里?”
有着漂亮面孔的少年凑过来,笑着告诉他:“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很多年之后,已经成为医学院的传说,只一个眼神就让很多学生胆颤心惊的林太后,在自己的课上,没收过不少女生的小说。
他教那些女生:一个医生,没有重感情的资格。最好的医生,在手术台上是和机器一样的,这是对病人负责,也是对你自己负责。
但是,有时候,他自己无聊了,也会翻翻那些小说。
小说里有句话,他很喜欢。
那个男主人公说:“死生挈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其实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借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都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做得了主似的。
佑栖十七岁的时候,有天早上,他坐在早餐桌边喝牛奶,林佐栖有点低烧,所以没起床。
然后,他的爸妈过来,告诉他,他的孪生弟弟,得了急性血液病。
他就坐在那里,听着他爸妈斟酌着语气,小心翼翼地告知他,他咬破了舌头,满嘴都是奶味和血腥味。
后来他再也没喝过牛奶。
二十三
在林太后没收的那么多书里。
有一本,他从来没翻过。
那本书叫做《我们经历的那场漫长的离别》
他和林佐栖的那场离别,不够漫长,他却记了一辈子。
林佐栖只活了半年。
他住在医院里,穿着病号服,他长得那么好,是整个楼层最好看的病人,很多小护士查房的时候都偷偷瞄他。
林妈妈辞了职,在医院照顾他,佑栖也天天往医院跑,有时候他给弟弟陪床。他开始整天整天的失眠,他有整整一个月没露出过笑容。
有一天,他睡在林佐栖旁边,半夜醒过来,发现林佐栖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佐栖,你怎么还不睡?”
脸色苍白的,因为化疗掉光了头发的林佐栖,他伸出手来碰佑栖的脸,他说:“哥哥,我在想,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呢?”
是啊,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呢?
你不会做作业,不会做饭,不会下象棋,你考试总是考60分,你这么老实,连吵架也不会,我要是死了,别人欺负你,你怎么办呢?
我一直以为,我能陪你一直走下去。你不会做的,我都帮你做。谁欺负你,我就帮你欺负回去。你不会和人相处,我会保护你,你赚不到钱,我就养你。
你一直以为,我们会有一辈子的。
这世界如此荒凉,如此冷酷,我曾经连你被别人说了一句重话都不愿意。可是我死之后,就要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再没有人在你哭的时候可以告诉你“没事,我在这里呢。”
你是我毕生最珍重的宝贝,我从不让你受一点委屈,但是很快,我就再也不能保护你了,以后这世上狂风暴雨,都要你一个人独自承受。
每思及此,万箭穿心。
二十四
很多认识林佐栖的人都说,从来没有见过像他一样聪明的人。
在他最后的几个月,他骤然严厉起来。
他变得刻薄,冷酷,他语气毒辣地嘲笑佑栖怯懦的样子,嘲笑他做的菜难吃,嘲笑他考试拿的低分数,嘲笑他没有朋友,他再也没有替佑栖做过作业,再也没有在他被欺负的时候安慰过他,即使佑栖哭了,他只会嘲笑。
即使林家父母斥责他对哥哥的态度,他也无动于衷。
然而,更让人惊讶的,是林佑栖。
他沉默地接受了这一切,从不反驳,也从来没有发过脾气。尽管他会哭,他却从没有问过“为什么。”
他知道为什么。
他也没有跟任何人倾诉过。
如果这世上连林佐栖都不再心疼林佑栖,还有谁会心疼林佑栖。
二十五
他像是一夜之间成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