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hrimp
大概交往已有几个月了,然而快到期末之后阮衿接到了许多大学生的单子,都是很麻烦需要手写的千字论文和报告。
李隅也陪着他去,自己也带着书本去看,去写,两个人不言不语地静坐着,一待就是一整天。
有时候阮衿觉得眼睛酸胀得厉害,就抬起头休息会儿,对面坐着的人也恰好抬起头看他,那背后那扇窗外是一大棵玉兰树,墨绿色的叶子层层叠加,看上去饱满厚实。散落在晃动着的白光之中,衬着李隅的脸,就像是一副镶嵌在面前的画,看起来尤其清新养眼。
阮衿正和李隅并排走着,他走的是靠右边成排的书架,走过某个间隙的时候,一个黑色身影从他视野边缘一闪而过。
那种后背发毛的不适感沿着脊骨直冲而上,就像是被什么人盯着一样,那种窥探的目光如跗骨之蛆,让人从内里直接颤栗到表面皮肤,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不自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停下脚步探头去看,书架间什么都没有,而对面自习的位置都因为午餐时间而空着,而少量坐着的人都只在专注学习工作,没有谁在盯着他。
李隅没有注意看这边,顺着阮衿的眼神去看,随意问道,“怎么了?”
阮衿觉得是自己反应过度了,摇了摇头,“嗯,没什么,好像看错什么了……”
两个人一直走到电梯口,阮衿那种不适感像潮水一般消退下去,便继续和李隅说话,“你跟我老是泡图书馆,你会不会觉得很无聊?”
“为什么会觉得无聊?”李隅伸手按了一下电梯关门键,“那你觉得我和你在一起之前的闲暇时候都在做些什么?。”
阮衿动用了一下想像力,结果因为过于贫乏,实在脑补不出一下富人们的生活,“额,会去很多不同地方玩儿?和认识的朋友们出去打球,聚会,玩游戏,然后是……”
然后的后面是什么他也快说不下去,七七八八绕着这些打转。而再多的就过分浮夸,许多东西搁在李隅身上总归是不合时宜的,他对此始终难以形容。
那一天薛寒的生日,李隅在簇拥着的人群中看上去格外吃得开,谁都想同他攀上一句话,而他也意外的很大方,竟全都面面俱到了。
本来也是,李隅理应人见人爱。但是私下相处了,阮衿又觉得,他其实对社交的需求不高,只是和几个朋友相熟罢了。
李隅抬头看着那跳动着的红色数字,3……2……1……,在门缝开启的瞬间,那些白光涌进之际,他好像笑了。
他总是这样,不高兴和高兴的情绪都怎么不大乐意表现出来。前者可以理解为气闷不想说话,那么后者呢?他自己一个人低声笑,仿佛把这种隐秘告诉别人,自己的乐趣也会同样少掉一半。
在笑什么呢?阮衿有点想不通。
即使说在一起之后,李隅依旧是个让自己有点揣摩不透的人。于是阮衿只能说:“我是随便猜的……都错了吗?”
一直到他们找到一家面馆落座,李隅才一边翻着菜单一边开口重新说话,“不,大致都是对的,只不过你用词太委婉了。”
怎么个委婉法?
阮衿还没问出口,李隅点了份两份店里拌面,旁边的店员反复确认了,“真的不需要加份别的吗?招牌套餐也很实惠,再加两份牛肉吧?饮料呢?”
“喝白开水就行了。”
李隅把菜单阖上,去拿旁边水壶,给玻璃杯里添了泡着柠檬片的茶水。旁边的围着围裙的店员被一句话堵死,就只能悻悻的走了。
他是在刻意照顾自己经济上拮据的问题吗?阮衿眨了眨眼睛想。说来还真的很奇怪,恋爱的花销这么现实的事,到目前为止还没成为他的难题。关于去哪儿,谁结账这种问题,李隅从没让他觉得有一丝一毫的难堪。那些少爷般的秉性,好像都被刻意收敛起来,装到一个不见光的小瓶子里,然后被李隅藏起来了。他对这段恋情适应得很好,至少比自己要自然得多。
但和他在一起真的不会觉得勉强吃力吗?也不会觉得无聊?毕竟由奢入俭是件难事。
像是能看穿阮衿的眼神,李隅拿着玻璃杯喝水,又摇晃着放下来,“为什么会觉得无聊,我早就做够了真正无聊的事了。”
“嗯?是什么?”阮衿觉得他想说些什么,于是身体前倾了一下。
“无聊的事也想听?”
“想啊。”
不过还没说出口,这时候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来了,打断了他们即将要说的话。
李隅先前只是象征性的一翻菜单,也还没有定睛仔细去看配菜。他没想到这份杂牌拌面里夹杂着的时令蔬菜有如此之多,西红柿,蒜薹,豆芽还有青菜,红绿皆点缀在一起,和酱汁盘桓在面条上,在灯下均泛着那种金黄油亮的光泽。或许在别人看来或许很可口,但落在李隅的眼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大倒胃口。
阮衿看到了他一瞬间的犹豫,就把自己的碗并到他的那里去,“遇到不喜欢吃的就挑出来给我吧。”
李隅抬起眼睛看他,“你没有讨厌的食物吗?”
“我什么都吃。”阮衿垂下睫毛看着那些翠绿的菜,视线落在那上面显得很亲切,“可能因为我从小到大都想长得再高一点,所以不挑食。”
得长到可以把阮心举起来坐在肩头,伸手就能摘树梢上结的果子的程度。所以他的理想身高是至少要到一米八。结果到现在高二已经快结束了,他好像停止发育,骨龄闭合,始终停留一米七五。一寸不多一寸不少,是个有点挫败的标准男性Omega身高。
李隅看了他半晌,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怎么的,还是抬手叫来了店员,加了一杯牛奶和一碟牛肉,“那光吃蔬菜还是长不高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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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吃完饭,阮衿吃了一肚子蔬菜和肉,还喝了一整杯牛奶,感觉自己就像个被塞满的填鸭,只能靠在椅背上喘气。
李隅要比他轻松很多,双肘撑在桌上,正看着玻璃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图书馆的一楼下面是一个书城,本市的许多教辅都集中在此,于是这一片的学生和家长总是络绎不绝 。
阮衿觉得他的眼神像一只抓不住的鸟,时而飞走,时而回来。即使说他们的确是在一起了,他也还没向自己打开心扉过。每当李隅在看别处的时候,那些掩藏起来的东西就像是翕张的鳞片般层层起伏,那些难过的,不好的,依旧压在磐石下面的东西,仅露出一点真容,就像是他手中握住的那几粒珊瑚豆,它们掩映在李隅的手中磋磨着,滚动着,却迟迟不落下。
“刚刚你说的……”阮衿出声把出神的李隅叫回来了,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阮衿的脸上了,“无聊的事,能继续吗?”
“这么好奇么?”李隅把手交叉起来,好像也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无聊的事就是指一堆人忽然闯进门来,要么把你家弄得一团糟,要么把你带出去弄得一团糟。”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背着的书包出门不是去上学,而是跟比自己年纪大很多的人去鬼混。”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下轻点着,指腹的热意在留下了一道道薄雾水痕,像是在细数曾经做过的事,“飙车,打架,醒过来的时候在浑身的每一根骨头都在疼,而且完全不知道自己昨天在哪里睡的。”
阮衿心想,难怪李隅之前要笑,因为他方才所说的那些闲暇时刻做的事都只是极其肤浅的。
身处于另一个阶层的少年,和他的不同就在于选择。阮衿没得选,而他们的选择却永远是地上俯拾即是的砂砾。可以让自己叛逆的青春期无限延长,也同样可以把自己的青春期提前透支,而李隅属于为数不多的后者。
但只要他们想要,每一天都可以像生命中最后一天那样去放纵和挥霍。
阮衿看着他,“那为什么忽然不想继续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李隅的手指不再动弹了,“因为有一次,他们要一起去刺青。第一个人在后背上纹了一支枪,第二个人纹了自己的狗,还有人纹了前女友的
侧脸。他们每一个人都想好了部位,图案,然后和纹身师侃侃而谈。我根本不想纹身,而且那看上去还挺痛的,所以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