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安一隅 第42章

作者:Shrimp 标签: ABO 破镜重圆 近代现代

虽然他非常擅长说谎,或者说对说谎已经感到麻木。但是在欺骗小孩子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会不自然。

因为阮心从法律层面上来说,马上,即将,立刻就不是属于他的妹妹了。

在母亲冯蔓车祸去世后,来到葬礼上为她流过眼泪的除了不谙世事的妹妹阮心,就只有她曾经年轻时候的友人陈惠香。丧葬费她帮忙出了一半,明明心脏不大好还是跟着阮衿一起前往山上送葬,可以说是比任何人都要上心。

她向阮衿很直接地表示了自己想要收养阮心的想法。

她是一个Beta,在一所中学当语文老师。从前也有幸福美满的家庭,育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但自从女儿五岁时候因为看管不利在游泳池的深水区里淹死之后,他们夫妻因为女儿的死,以及怀不上二胎的事情时常爆发争吵,最终在心力交猝之下选择了离婚。

陈惠香年龄在三十岁以上,分有一套房,工资收入稳定,也没有再婚生子的意向,完全符合收养人的各项条件。

“小衿,我会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女儿对待。”

“我一看到她,冥冥之中就觉得,这合该是我的女儿,或许是小蔓托付给我的。”

“你一个人选择倔强,愿意在这种肮脏……对不起……我说的比较直白,这种环境中生活,我不强求,但是妹妹还小啊。”

“再怎么说,你只能成为一个哥哥,而不能成为一个母亲,你照顾不好一个逐渐成长和成熟着的女孩子,是不是?”

你知道把一个孩子养大需要付出多少吗?爱,物质,精力,身为哥哥可以给予这些吗?

他的心说,但我爱她啊,谁会不疼自己的妹妹呢?我还有许多许多的爱。但是他始终说不出口,爱和钱从来不等值,他不可能跑到童装店里去说,“我没有钱,但我可以要这条裙子吗?因为我特别爱我妹妹。”

所以他无法反驳。

他记得这些谈话是发生在春天,冰雪初融时分,当时出租屋的电和煤气都断了,阮心因为春季流感而正在高烧中。面对一个个接踵而来的生计问题,他觉得痛苦而无力,当时实在是找不到任何出路,于是浑浑噩噩的点头同意了,跟着就办理了各种手续。

而现在已经是冬天了,陈惠香一直教育有方,又大度宽容。因此阮心很自由,大部分时间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小孩子拥有了漫长的过渡期和不适应期。

阮衿觉得已经到时候了。

在他麻烦缠身的时候,其实就是一个切断联系最好的时机。

公交车缓慢地摇晃颠簸着,进了梧桐街附近就如同一头扎进黑暗之中。霓虹消失,四周都在破败中灰暗下来,他思索良久,紧握着那个小小的手机,最终给陈惠香打去一个电话。

“喂,小衿,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么?”陈惠香的声音是一贯的轻柔和客气,“我刚把心心哄睡着,才从她房间里出来。”

“阿姨好,我觉得现在差不多快一年了,以后阮心就住您那边了,不用再接回来了。”

“哦,真的么?”陈惠香显得有点惊喜的样子,同时又很犹豫,“那她要是想你了,闹着要回来怎么办呢?”

“不管她怎么闹,不要接受就行。我不接她的电话,也不见她的面,她从小就是被惯得太厉害了,别顺着就行。”阮衿对面坐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或许被他冷酷又狠心的语气给震惊的到了,他被用力瞪了好几眼。

“小衿,我开春了要准备调职回南方锦城那边教书,到时候会带着心心一块儿回去,以后要是想见,那可就真的是难了。”陈惠香的声音很温和,她说的很明确了,再想见是真的难,其实就是或许再也不见了。

“那就不见吧。”阮衿回应地很果决干脆。

“你真是一个很冷酷的哥哥。”陈惠香叹了口气。

“只要您做一个温柔的母亲就好了。”车到站了,他说了再见就把电话切断了。

夜色浓厚,吞没了人影,仿佛能侵袭进人的身体和灵魂一样。

在和陈惠香打过这通电话之后,阮衿跋涉在稍显泥泞的路上竟觉得有种不正常的安心。樟树,下水道,各种小巷道,所有灯光无法普及的地方,都像是可以藏匿一个梁小颂的地方。但是他现在心想,来吧,现在就从某个不为人知的缝隙中全部跳出来,一刀用力捅进他的肚子,绞烂他的内脏,要想怎么从他身上找到报复的快感都请立刻出现吧。

因为他现在也不再感到畏惧了。

不过即使他这么幻想了,一直到他走回那个出租屋,什么也没发生。

阮衿打开门,伸手按开了开关,冷沁沁的逼仄小屋,因为电压不稳的缘故,日光灯的灯管闪烁如同夏季的闪电,有时候还产生了滋滋的电流噪音,阮衿就干脆不打开大灯。他只拧开书桌上的台灯,一团静默昏暗的光落在木桌上的玻璃板上,照亮了下方压着的一张女人的照片。

他的母亲,冯蔓,穿着一条红裙子,立在一块旅游景点的石头前面,露出来的手臂白皙纤细,嘴唇红润,像那种港味十足的标准美人。

风情万种,不谙世事地摇曳着。

冯蔓注定无法一个好女人和好母亲,这件事她带着阮衿和阮心是从南方搬到北方才开始显山露水的。

她没有收入来源,又不愿意做苦力活,仗着自己颇有姿色,于是堂而皇之做起了小姐的皮肉生意。

阮衿很早就意识到自己有一个出去卖的妈妈,而别人更是意识的到。冯蔓花枝招展,穿着暴露,一年四季都是丝袜,她站在梧桐街边一边抽烟一边揽客的样子实在是深入人心。

住在附近的小孩都被母亲提着耳朵教育过,不要看这个女人,看了眼睛就会烂掉。

而这件事的阴影伴随了阮衿整个初中,现在也影响到了高中。他想这可能像是核辐射,深远且持久影响他的一生,以至于造成心理上的残疾和病变。

让他在十七岁,二十七岁,三十七岁乃至六十七岁的某个半夜里,为“你的妈妈是个有性/瘾的女表子,她把男人带到家里,当着上十四岁儿子和五岁的女儿的面性/交”这个梦魇般的事实惊醒。

而正因为是事实,所以才难以治愈。

阮衿慢慢在桌前趴下了,用手捂住了脸和耳朵,感觉自己充满恨意的眼泪在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透过指缝,贴近那块冰冷的玻璃就开始濒临融化,凝结成为一片白雾,却始终无法穿透其中。

他心想,妈妈,为什么别的母亲都是在给予,而你却让我失去这么多东西。

黑暗中,有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蹭上了他的脚,他这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一只嗷嗷叫小奶猫,他擦了一下眼泪,低头看下去,又起身给它多添了一点买的羊奶。

阮衿撸了一会儿猫,发现他猫脑袋到背上的花纹真的还挺像一条小黄鱼,于是就叫“小鱼”吧,他想,就这么叫吧。

抱着猫,然后想了一下李隅了,他感觉自己逐渐平静下来了。

至少还剩一个,他想,我还有喜欢的人,就算他不知道,就算是单恋,我也要把剩下这些给他。不是卖火柴的小女孩,而是拿着最后的火柴说“收下我的礼物吧?还有人需要我的礼物吗?”的人。

这样卑微的感觉,他是如此迫切地需求着别人对他的需求,妄图证明自己的存在是有价值的。

虽然只是空想而已。

阮衿把台灯开着最小档位,就着隔壁的夫妻打架吵闹的闷响之声,把剩余的英语阅读给一口气写完了。

等到阖上笔帽的时候,他将试卷叠好,忽然再次看见了照片中母亲的脸,白的脸,红的唇,那笑容充斥着一股扭曲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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