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hrimp
阮心当着他的面要往那棵榕树腹部的树洞里钻,被他揪着后颈的衣服一把给拽出来,恶狠狠地被掼在地上,“你往哪儿跑你!”
像在地上按着一个不听话的小猴子,阮心挣扎得很厉害。脏兮兮的小兽,看向他的眼睛满是被遗弃后的愤懑,就只能张牙舞爪地去咬他的手臂。
一种钝痛伴随着伤人的话传来,“我不认识你,你不是我哥哥!不是不要我了吗,把我卖给陈阿姨了还找我干嘛!”
“我把你卖了?”
阮衿笑了一下,明知道不能和八岁小孩子的逻辑计较,却还是禁不住一阵阵心寒。
阮心把阮衿的手一直咬出了血才松嘴,松开之后又开始呜呜地哭,“你说来接我,但是骗我。就是想丢掉我,你不要我那我自己回来找妈妈……”
“她已经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妈妈死了,哥哥已经跟你说过多少遍了!”
找妈妈这三个字这仿佛是压断他精神的最后一根弦,阮衿觉得自己变得有点歇斯底里了,他双膝跪地,那只流血的手握拳重重地砸在地上,另一只手则掐着阮心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一字一顿道,“这么想见她,那你也去死啊。”
阮心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哥哥,从记事开始阮衿就一直对她宠溺有加,有求必应,甚至连大声呵斥都很少。
现在大声说话,双眼通红,眼泪冲刷下去,脸上的泥泞呈现出一道白一道黄,看上去像个涂花了脸的疯子似的。
她被吓坏了,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甚至忘记了继续哭。只是怔怔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阮衿的脸,企图从中找到任何一丝他脸上从前温柔的痕迹。
但是什么也找不到,阮心只得低下头瘪着嘴哭,她还是觉得自己很委屈,“明明是你先不来接我的……”
“是,我撒谎,我不守信,全都是我的错。”阮衿松开揪着阮心肩膀的手,无奈地放到自己的额头上,感觉自己的热泪在沿着指缝簌簌而下,自顾自地说,“我太累了,快喘不过气,我想让你好过一点,也让我自己好过一点,但事实是我全都搞砸了。”
八岁的小孩能听懂这些吗?或许还不能吧。
好像不管往哪个方向走,生活就像按下了一个无可扭转的马桶按钮,不管怎么晕头转向地打转,总是要进下水道的。
他的生活乱七八糟,无论是对抗,忍耐,还是强装无所谓,不管怎么做都让一切变得更糟。
他仰头望了望天上的那些纵横交错的枝桠,只觉得它们横贯在自己的视野里太过饱和,涨得目眦头晕。只得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逃跑似地往前走了几步。
但很快又被追上来的什么东西撞到了膝弯,阮心正执拗地缠抱住他的小腿,哭着的声音,“阮衿你绝对不准丢掉我。”
像个秤砣一样,牢牢地栓在他的脚上。但他又不能一脚踹开,因为这是他妹妹。
阮衿笔直地站了一会儿,重新用力地呼吸了好几次,才把那些外放的糟糕情绪全部收拢回去。
最后他还是蹲下来,转过身去摸阮心无声哭得全湿的脸,“对不起啊,哥哥刚刚吓到你了吧?哥哥不会丢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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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阮心哭得没那么厉害,两个人的情绪都差不多都平静下来了。
阮衿牵着阮心的手准备回去,他这才发现李隅无声无息正伫立在十几米开外,手里点了一支烟,抱着手臂静静地看着他们,面容掩藏在淡蓝色的雾中,看样子好像已经站了很久,不知道看了多久。
作者有话说:
其实鲤鱼那么了解小孩子,本质是因为他自己也还是个孩子,且因为妈妈的缘故他也是很怕被抛弃的那一类。所以看这一幕还是挺有冲击力的。另外我又失算了,以为这章能写到告白,结果应该是下章。下章一定!
第58章 糖水之夜
因为这个老屋环境实在太差,打过电话报平安之后他们还是决定回陈惠香家。
这一回在马路上破天荒拦到了一辆市区辆公交车,阮心哭过之后就不停地开始打嗝,很快困了,但是又担心阮衿抛下她,强打精神撑着。
阮心的眼睛半睁半眯的,始终不肯完全闭上,趴在阮衿的肩头东问问西问问,又戒备地打量着坐在旁边李隅,“他是谁啊?你交男朋友了吗?”
李隅闻言瞥了一眼这小孩,刚要说些什么,阮衿见状把她的脑袋扭过来,“不是困了吗?睡会儿吧。”
阮衿实在是很有点无奈,小孩儿太早熟实在不是件好事,而大大咧咧地把“男朋友”挂在嘴边,他听了都实在有点心惊肉跳,更不知道旁边的李隅心里会有尴尬。
“那我睡着了你不会把我丢在这吧?”阮心仍然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小手缠抱住阮衿的脖子。
“不会的。”阮衿把她的两只手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然后低下头说,“我保证,不会再骗你了,行不行?”
阮心的脑袋往阮衿的怀里来回拱,打着哈欠撒娇起来,“那你要一直抱着我睡才可以哦。”
“知道了,抱着你呢,快睡吧。”阮衿用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再继续说话了。
没过几分钟,感觉怀里小孩的呼吸终于逐渐平稳下来,精疲力竭地睡过去了。阮衿稍稍放松下来,又觉得浑身都又脏又热,汗水涔涔地沿着后背流,难受得厉害从一米多高跳下来,现在因为应激反应膝盖一直在发抖。
从被发现到现在,他除了说一句“我们走吧”之外,也没再说些什么,始终有点不敢正眼去看李隅,精神崩溃的时候被人看了全套,实在是太狼狈了吧。
他现在只能特别惆怅地看着李隅看着窗外的侧脸。一路上,李隅所做的最多的动作就是托腮,往窗外看,虽然嘴上老是嘴硬说“我还好”,但其实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表达着巨大的不适。
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李隅帮了他这么多,但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和他解释一下,不过说不定其实李隅并不想听这些东西。
“你忽然变哑巴了么?盯着我这么久。”李隅忽然扭头看了阮衿一眼,“有话就说。”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阮衿忙把不礼貌的视线转移开了,看来李隅是真的不喜欢被人盯着看。
“因为觉得很不好意思?”李隅把撑着下巴手轻轻拿开了,低头继续掸走T恤上一块灰,“是个人都会觉得累,而且你要比多数大人做的更好,这根本没什么丢人的。”
“是吗?”阮衿低下头来,感觉腹部是一阵阵灼人的湿润热气。这么睡着要闷死了,他把阮心酣睡发红的脸稍稍抬起来一些,眼睛那圈哭肿的还没有消退下去,“我发疯的样子很吓人吧?”
“但你没有抛下她,这就够了。”李隅很平静地说,“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会把她丢在山里喂狼吧。”
不是每一个小孩都能遇到不抛弃他的家长。阮心有一个很容易心软的哥哥,带不走的,留不下的,都凝固成了身上厚厚的化石,这些沉重的东西拉着他缓慢地向下沉,却也只能这么继续走下去。
李隅当时是追着阮衿一起跟上去的,说来挺搞笑的,他一个Alpha,居然有种追不上Omega的感觉。阮衿实在是跑得太快了,说是最后百米冲刺还不足以形容,就像不要命一般从坡上跳下去,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前冲。
他跟在后面跑过去,没费多少力,汗都没出多少,一直追到了山麓底下,四周都是那种水泥修缮的低矮坟墓,墓碑上搁着黄纸,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居然生出一点想抽烟的感觉。
李隅点着烟,看阮衿把阮心从树洞拽出来,像是从海螺里扯出寄居蟹的那样,场面一时显得很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