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上君子
昭阳有点意外。
这种意外,第一次和简星搭戏时就有了。
简星和他以前见过的那些人都不同。
这个年纪的小鲜肉正是心比天高之时,又正好有大把人上赶着给他们吹彩虹屁,一迷失在花海里,他们就很难不偏不倚地正视自己。
韩铭逸还真觉得自己演技不错呢。
可简星对自己的水平很有自知之明。什么时候演得好,什么时候演得不好,他都感觉得到,一旦演得不对,根本不用邱导开口提醒,仅这一点就比绝大多数新人胜出一筹。
简星不止洞察力敏锐,还不怕碰钉子。新人演员尤其怕导演的狂轰滥炸,不知有多少人的演艺生涯就止步于被导演喷到自闭。邱导脾气虽不暴躁,真狠起来也不会口下留情,对谁都一样。但简星从来不介意抓着邱导找骂。
邱导是大忙人,日程不比简星清闲,简星缠得最多的人还是昭阳。
内心深处,昭阳其实有点佩服简星。
理智上昭阳知道这个时候他应该先解决正事,可一提热搜那档子事,这戏估计就没法讲了。
然而简星的眼神是那么真诚。
简星可以做得更好。他的潜力哪怕被压着,也澎湃得仿佛随时要破笼而出。
昭阳喉结一滚,开口,“你演这场戏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简星想了想,“在想小羊的心情。”
“小羊的心情是什么?”
“战友死了,”简星说,“愤怒,悲伤。”
“这是对角色的字面理解,”昭阳说,“可你内心真实的感受是什么?”
简星被他问住了。
他内心真实的感受?
那就是他感受不到小羊到底是什么感受。
“茫然。”简星说。
这是他自己的感受。
邱导给他讲的他都明白,如昭阳所说,字面上的明白,但演不出来就是演不出来。
很坦诚的回答,昭阳并不意外。
简星才22岁,按生长在和平年代的普通人的步伐,刚刚大学毕业,步入社会。小羊在他这个年纪,却早已经历过和那么多至亲至爱之人的生离死别,一颗本该稚嫩的心被乱世无常冲撞得千疮百孔,简星怎么可能体会得到小羊的心情?
所以简星演那场哭戏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是在演。让人感觉得出是在演的戏,就是演砸了的戏。
“我刚入行的时候,”昭阳说,“碰到自己驾驭不了的角色也会这样。”
“前辈,”简星忽然问,“你遇到过瓶颈期么?”
昭阳一愣。
近两年,只要有后辈请教,昭阳都有问必答,不是倚老卖
老,而是也许量变引起质变,演戏演到一个程度,突然就开窍了,许多以前看不清的问题现在都能看清了,再去看那些茫然四顾的新人,就仿佛在看曾经的自己,不忍心让曾经的自己陷于漫长而无意义的苦苦挣扎,希望能帮他们找到未来,这样,就好像自己也找到了未来。
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瓶颈期,昭阳到现在都没能完美解答。
这不是一次性的问题,而是一个需要用一辈子去思考的问题。
“有。”昭阳说。
“你是怎么过来的?”
简星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但昭阳从他眼睛里看出了恳切,深藏在游戏人间底下的纠结,烦躁,踌躇。他真心实意地为自己当前的困境所扰,真心实意地想要突破、成长、进步。
所以,昭阳也真心实意地回答:“……用心演。”
这是他所能给出的最好的回答。
“我一直认为,有没有诚意,观众感受得到。”昭阳说。
这和懂不懂没有关系,再不懂演戏、不懂艺术的观众,也是活着的人,是因思考而存在的生命。只要活着,就一定感受得到某些人性共通的东西。
“我想让观众感受到我的诚意。”昭阳说。
简星看着昭阳一双水澄澄的黑色瞳孔,他不需要开始表演,这一刻,简星已经理解了他说的这句话。
昭阳意识到自己又有点自说自话了,马上把话题转回来,“这个剧本本来就很复杂,小羊的人设更复杂,甚至很矛盾,他在整部剧里一直在慢慢成长、改变,而且性格饱满,情绪激烈,情感起伏很大,对演员的阅历和经验要求都很高。”
“哦……”简星若有所思,“前辈的意思是,我的阅历和经验还不够?”
“……”
是这个意思。
“没事,”简星笑道,“我说了,前辈不用给我留面子,把我的问题全部指出来最好。”
“你还年轻,阅历和经验比不上老前辈是一定的,”昭阳说,“但是可以尽量靠想象弥补。”
这种想象的前提是深刻的共情和理解。
“要不我跟你从头过一遍剧本吧。”昭阳提议,“现在剧情不按顺序拍,你可能很难感受到小羊内心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