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分饱
离开时正赶上下班高峰期,金融中心尤为拥堵,杭远摇下半截车窗,点燃了一支烟。
他学会抽烟后,总担心童乐心会责怪他不爱惜身体,可是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戒掉,他想着等找到童乐心,一定要再试一次,戒断反应实在难熬,如果有心心在,便会容易许多。
战胜戒断反应的最佳途径就是找到替代品,但对于杭远来说,尼古丁是童乐心的替代品,如果有了童乐心,他哪里还需要尼古丁带来的那一点虚空缥缈的满足。
回到别墅,路姨果然准备了一桌子菜,都是杭远过去爱吃的。
杭远实在疲惫,没什么胃口,但不忍心冷了路姨的心意,拿起筷子,试着找回一些自己年少时开朗的感觉,夸赞道:“阿姨做饭还是这么好吃,我在国外老梦见您做的辣子鸡,差点在梦里流口水呢。”
路姨笑着给他夹菜,“那就多吃点,阿姨看你都瘦了,心疼你。”
吃完饭帮着路姨收拾碗筷时,杭远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路姨,您知道我哥这些年在哪吗?”
“童童早就离开家了,那孩子独立得早,你们一直没联系过吗?”
路姨对当年的事情并不知情,杭远不想把她牵扯进来,搪塞几句后,道了晚安便回了房间,路过二楼那间房门紧闭的屋子,他握住门把手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推开。
杭远把带回来的裙子按款式、颜色、长度整理好,挂在衣帽间里。
只留下最后一件,被他带进了卧室。
他手里只有这一样童乐心的东西,是高三他们被迫分开时,他厚着脸皮讨要的一件红色吊带裙,他说不能每天见到哥哥,会想得发疯,只能靠哥哥穿过的裙子疏解,童乐心才红着脸给他的。
杭远把那条裙子放在另一个枕头上,侧躺着闭上眼睛,鼻尖抵在裙子的领口处,亲昵地蹭了蹭,想象童乐心就躺在他身边,轻声说:“晚安,心心。”
只有这样做,他才不会失眠。
和童乐心分开的六年间,杭远渐渐离不开这种在旁人看来无法理解的寄情方式。
杭远做出的第一件成品裙子,因为经验不足,手艺不精,裙子上的线头有些乱,款式也很土气,但他就是固执地认为,他的心心穿上一定特别好看,像公主一样。
裙子做好后,他迫不及待地用蓝牙音箱放着音乐,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条裙子,将袖口搭在自己肩膀上,手臂环过微微收紧的腰线,闭上眼睛,跟着音乐迈出华尔兹舞步,想象着童乐心就在他怀里,穿着他亲手做的裙子,裙摆随着舞步的动作扬起来,轻轻漾出一片皎皎月光。
就像那个春梦一样的夏天,他和童乐心在凌晨时分背对世界,淋着月光,做最爱做的事,犯最浪漫的错误,赴最华丽的冒险。
童乐心的裙角沾着他的精液,脸上的酡红还未散去,他抱着他去阳台,让他踩在自己的脚背上,在他耳边用气声数着拍子,教他跳华尔兹。
他们的华尔兹舞曲不是蓝色多瑙河,不是维也纳森林,不是春之声,而是童乐心喜欢的一首歌。
里面有一句歌词,“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还有一句歌词,“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杭远一直在等他们长大,等他们懂事,等他们撑得起一场郑重其事的情动,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他做了很多很多条裙子,以后要一并献给他的公主、他的天使、他的缪斯。
他的心。
第二章
七小时的时差,杭志行给了杭远三天的时间去适应。
杭远并不认为自己需要浪费时间去调整睡眠,他走遍了S市,凭直觉,凭他所信仰的心电感应,找遍了每一个童乐心可能会在的地方。
他们高三那年,在市郊的一间跃层loft公寓租住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杭志行发现了他们两个的事,二话不说给童乐心办了转学,让他到远离市区的五中念书,平时住校。
恰逢杭志行为了谈下一个楼盘,忙得不可开交,几乎天天都在外地出差,杭远钻了空子,偷偷摸摸在五中对面租了房子,每个午休、每个逃掉晚自习的夜晚,都和童乐心在那里见面。
杭远觉得童乐心也许就在这里,是因为他的心心当时说过:“阿远,我们长大以后就住在这里好不好?只有我和你,如果能养一只小狗就更好了。”
公寓虽小,但五脏俱全,卧室有童乐心喜欢的飘窗,杭远可以抱着他,一人一只耳机,坐在飘窗上浪费一整天,厨房是开放式的,杭远喜欢在童乐心做饭的时候捣乱,比如故意解开围裙的带子,比如从背后环住童乐心的腰,缠着他给自己尝一口。
他们短暂拥有过一个小小的、只属于他们的家。
公寓早在三年前就被改造成了民宿,杭远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直接鲁莽地按下了门铃,幸运的是今天没有客人入住,是房东来开的门。
“我记得你,你和你哥哥一起租的房子,”房东是对中年夫妻,挺着啤酒肚的男人一如既往的和善,“不过,你们可真是我见过最不像的双胞胎了。”
“你哥哥看起来特别小,如果你不说,我肯定会以为你才是哥哥。”
杭远没想到房东还记得他,简单寒暄了几句,杭远问:“抱歉,请问我能进去看一看吗?”
“当然可以。”
房东很好说话,直接让杭远自己进去了。
整套公寓都被重新装修过,呈现出的风格和六年前大相径庭,家具装潢充斥着网红气息,完全不像是一个简单温馨的家。
杭远在飘窗前站定,发现窗框框住的景致也和以前完全不同,六年过去,曾经的市郊也挤满了写字楼,入夜后定会将月亮遮得严严实实,那样的话,如果他在童乐心耳边说好听的情话,大概都会变得没滋没味。
卧室角落的书桌被改成了梳妆台,重新粉刷过,那些童乐心用铅笔写下的,他总也记不住的物理公式,全被埋在了死白的油漆下。
平静地看完整个公寓,杭远竟找不到任何熟悉的感觉,他的心电感应似乎失灵了。
离开公寓后,杭远开车去了市一中,他的母校。
到校门口时刚好赶上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三三两两搭伴走出来的学生都穿着清一色的夏款校服,校服款式改过,依旧是中规中矩的蓝白配色,版型宽大土气,但总有人能把它穿得格外好看,那个人一般被叫做,喜欢的人。
杭远没有下车,手肘搭在车窗沿上,指尖随意夹着一支烟等它燃尽,从后视镜里看日落。
光球完全沉入地平线,校门口也恢复了安静,杭远伏在方向盘上,看着从他车前走过的一对穿着校服的情侣,两个人起初隔着十五公分的距离,等红灯的间隙,男孩子碰了碰女孩子的手,走到马路中间时,就这样自然而然地牵住。
杭远笑了笑,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只不过他以前可比那个男孩子怂多了,第一次牵童乐心的手,还要借着体育课跑一千米的时候。
阳光把塑胶颗粒烤得发烫,掌心也无知无觉地散发着高热,他很没出息地希望眼前这条红色跑道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希望它圈出来的绿色操场就是他和童乐心的全世界,其余的纷纭事物都沦为装饰,而他们只需要简单、分明、热烈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