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十
没真正见到“双塔凌云”前,谢介很是被唬了一阵子,对此心心念念,憧憬异常。连做梦的内容都是有天架个梯子,爬上塔顶去摘星,顺便拽一片云彩来给他娘做一件真正的罗云裙。
很显然,有着这个浪(幼)漫(稚)想法的谢介,当年还是个孩子。谢小介半蒙半猜的看完了他爹生前写下的游志,当晚便在心中种下了种子。等后来表哥终于答应带他回老家圆梦之后,就没有之后了。
谢介至今看见南高峰的九层宝塔,都有一种本来想买珍珠结果买回来一个鹌鹑蛋的忧伤。
在这鹌鹑蛋之上,不对,是在南高峰之上,就是江左的名寺天宁万寿了。
天石砸到谢介头的前后那段日子,正赶上天宁万寿主持召开这一届的全国佛理研讨大会,俗称和尚开会。平时指不定猫在哪个犄角旮旯、找都找不到的得道高僧,全都云游于此,吃斋念佛,顺便交流新晋一年的创收渠道。是的,大启的和尚不仅不嫌弃铜钱世俗,还很会赚钱,合法经营,皇帝看了都眼馋。
结果,这帮大和尚会还没开完呢,就被镇国大长公主带着黑漆漆的天石找上了门。
那表情可怕的活像要寻仇。
幸好不是。
镇国大长公主一看这一大殿的秃瓢就乐了,挺好,不用她天南海北的找人了。她爽利直言,大家既然都在,就先别走了,都来给我儿子看看这天石。不白看,她管饭,还发俸。真能解决了,她还可以替他们去和皇帝商量一下封个国寺什么的。
高僧们也就真的不走了,或者说是走不成了,就大长公主那副模样,不给这石头祛除了邪性,谁也别想好。
这哪里是帝姬?根本就是活脱脱的土匪!
但你敢和土匪讲道理吗?不敢。
第11章 第十一份产业:
……很多年前……
谢小介身戴重孝,还没有被表哥接入宫中居住,也不常出门,因为他当长公主的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心中都有一种不知道打哪里来的疑神疑鬼,总害怕他一个转身不见就要被人害死。
谢小介最大的活动范围就是镇国公主府,那是在他娘还在当公主的时候被赐下的公主府,结婚生子均在此,充满了回忆。仁帝登基后,升了女兄闻天为长公主,闻天接受了爵位和头衔,却拒绝了一起赐下的新宅,只是对旧院进行了一些规制上的扩充和修葺。
换言之就是,哪怕谢小介年纪再小,再对世界充满好奇,他也不会觉得这四方天地的小院子有多好玩了。他对这里太熟悉了,一草一木,甚至是中庭的鹅卵石小路上的一块花纹奇怪的石头,都已经被他反反复复玩了个遍。他想要出门,想要热闹,至少是不要再过这样每一天都仿佛在重复的无聊生活。
然后,在某个夏日的清晨,谢小介一睁开眼,就如愿以偿了——他在他的床头发现了一枚红彤彤如血玉的种子,拿在阳光下照看还会闪过流光溢彩,比娘亲的宝石还要耀眼。
谢小介第一次不等女使来伺候,就自己穿上了对襟短衫,着急忙慌下肯定会穿的乱七八糟,但他依旧兴致勃勃,如一阵风似的闯进了娘亲的房间,对着睡眼懵惺、糊里糊涂的娘亲说:“娘,娘,看我发现了什么!这是神仙的种子!”
闻天哪怕还没有睡醒,也能分辨出来他儿子在说傻话。那玩意根本就不是种子好吗?大概是女使为了哄谢介开心,专门找了一块或者做了一块像种子的宝石给他。
闻天也起了促狭之心,用沙哑的声音问:“那神仙的种子能做什么啊?”
“当然是能种出来爹啊。”谢小介仰头看着床头的娘,一脸“你怎么这么笨啊”的无奈样子,黑色如葡萄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笃定,“昨天晚上有人告诉我的,对,没错,有一个穿着奇怪银色衣服的大哥哥告诉我的,他希望我能把它种下,精心浇灌,然后就能把他种出来了。我觉得那个人有点像爹,所以肯定能种出来爹的!”
“……那你种一个给娘看看吧。”闻天最后这样道,顺便一把就把她的傻儿子搂上了床,肆意的亲了个够。她儿子怎么能这么可爱呢?连做梦都梦的如此可爱。
……回忆结束……
以谢介如今的身体情况,他自然是爬不了山的,哪怕那山只是一个小土包。被人抬上去都不太现实,非把他颠吐了不可。
所以,“亲自请回天石”这个任务的具体完成流程是这样的:
在谢大郎和谢小四陪着谢介在庙会上买角子的时候,谢二郎和谢三儿已经跑腿上山,通知了天宁万寿的大和尚,我们世子来了;
两炷香后,角子吃完了,谢二郎和谢三儿正好也从山上下来了,他们身边还陪着两个身着染衣的小和尚,一左一右的捧着用金笔写满了梵文的红色锦盒,还没在谢府的牛车前站定,他们就一刻不停的像是甩脱什么包袱似的,把盒子递给了谢大郎;
谢大郎和谢二郎确认无误后,再通过牛车门口能向上卷起的竹帘,递给里面伺候谢介的女使;
女使当着谢介面把盒子打开,进行了又一次无毒无害的确认后,砸的谢介好几个月生活不能自理的天石,终于被送到了谢介手上。
鉴于大长公主把这群在天宁万寿开会的大和尚特意扣下,“阴差阳错”的让他们避免了不知道多少的战乱往事。如今,在这帮大和尚心中,闻天和谢介母子那就是最可爱的人,对谢介是真的尽可能的全了礼数。
两个圆头圆脑长的就很像佛珠的小和尚,还在牛车外有板有眼的传达他们师父的法意:“师父说,此物从九天而来,身怀孽障戾气,蒸不透,砸不烂,砍不伤……”
这些话在谢介听来就是巴拉巴拉废巴拉巴拉话,他只低头,专心致志的研究起他手上还不及巴掌大、表面凹凸不平、黑的发紫的石头,实在是不敢相信就是这么一个玩意砸的他差点去和他爹一家团圆,最重要的是——
——怎么能这么丑呢?!
一辈子都在讲究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谢世子,对这块据说最好和他形影不离的石头产生了极大的抗拒,不是因为它砸过他,而是因为它真的太!丑!了!
越看越丑!
以免心情被彻底破坏殆尽,谢介决定当下去就去南湖放灯,转移注意力。
谢三儿抱着给他预留的角子,边吃边走,顺便听了一肚子谢小四的第二十三次恋爱是怎么失败的。
谢三儿虽然是个直的,却也觉得他弟这么追人,日后肯定还有得败。于是压低声音,热心参详:“你不能再这么嘴贱了,你知道吗?不管是小子还是丫头,有哪个会喜欢别人说他的?你还不服?你不服什么?
“咱们家郎君也嘴贱?咱们郎君是世子,你是吗?咱们家郎君的亲娘是大长公主,你娘是什么?咱们郎君一家子皇帝,你一家子什么?最重要的是你看咱们郎君身边有谁?谁都没有!
“咱们郎君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要貌有貌,这样都没人能忍他的嘴,代表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谢介:“……”他真心想说,这牛车的隔音并不好。
南湖很快就到了。
南湖是钱塘江的一部分,一个淡水性的观赏湖泊,也是江左的脸面。
可惜南湖在前朝并没有得到多少该有的尊重。在大启接手时,南湖已经因长年没有得到治理而放飞自我,搞得半面湖都是水生物,杂草疯长,螃蟹称霸。
就在朝廷还在研究到底该不该为了和前朝作对,而浪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去抢救南湖的时候,一位曾经两度出川赴京赶考最终考上的大才子站了出来。这位苏才子直接上了《乞开江左南湖状》给皇帝,断言“江左之有南湖,如人之有眉目,盖不可废也。”隐含之意是,连自己老家的脸面都不修,你是不是傻?
当时在位的还是谢介的大舅仁帝,一个被考生在殿试上打脸,用答题讽刺今政,也能因为对方说的有道理而重用对方的心大人士。
都说宰相肚子能撑船,谢介总觉得他大舅这风度,都可以在肚子里撑杆跳了。
所以,这位苏才子虽然放出了豪言,却并没有得罪仁帝,反倒是引得仁帝终于不在犹豫,做出了整改南湖的决定。
当然也有传闻说,真正打动仁帝的不是苏才子的狂,而是这位兼职美食家的才子曾私下和友人表示,南湖的螃蟹真的很好吃,这话骚到了老闻家上下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