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偶然记得
翟湮寂心里咯噔一下就凉了,他低下头,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麒麟,眼圈迅速地红了,夏涌铭抿着嘴唇,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想安慰他,但是一开口却也带了哭腔:“这是……为了咱们……”
翟湮寂闭上眼睛,伸手抱住琥珀的大脑袋,手指死死攥得发白,因为用力,他的伤口咕咕流血,军医拿着纱布:“殿下不要伤心过度,还是包扎一下。”
翟湮寂从眼角里挤出泪水,喉咙里是细碎的哽咽之声。
一个副官看到此景,走上前一步说:“殿下,它既然已经死了……臣闻言麒麟血可以解百毒,不如把它加以利用,放干血加以利用,毕竟我们还要行军打仗……”
翟湮寂狠狠地仰起头:“滚!”
他利眉竖起,浑身都带上了暴戾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夏涌铭转身把那个副官踢出帐篷,转头劝翟湮寂:“湮寂,至少你先止血,不能让琥珀白白牺牲,不能让咱们这么多将士白白捐躯,咱们还要生擒南烈的土皇帝,还要救琛王,还要回元都去啊!”
许久,翟湮寂才放下麒麟的身子,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将伤到的胳膊举出来让军医包扎,嘴唇因为失血过多,有些发白。夏涌铭不忍地转过身子:“咱们还要打仗,不能带着他们一起走了,一会儿我找几个人,将这些为国捐躯的残骸都就地埋葬了。”
翟湮寂点点头。
很快,坑都挖好,翟湮寂也跟着走出了,大家将不幸遇难的士兵都填埋了,翟湮寂走到琥珀旁边,抱住它的脖子,它来助他一臂之力,他却没有照顾好它。天渐渐黑了,夏涌铭指挥几个士兵已经将人都埋好,转头看见翟湮寂说:“要我帮忙吗?”
翟湮寂摇摇头,他将琥珀放置在大坑里,却一直没有培土,夏涌铭知道他舍不得,便也不再打搅他,一夜战争,大家都累了,很快就都钻到帐篷里睡觉了,翟湮寂却睡不着,跟琥珀相处的这一个多月,他已经深深喜欢并依赖这只坐骑。他坐在坑里,将脸埋在琥珀的脖子处,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刺痛,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刺激地弯下腰,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撞击着,他迟疑了一下伸手去摸自己的后背。那里纹着一只麒麟,他几乎要哀求上苍,如果它真的是神圣之物,能否再给它一次生命,他这样想着,突然觉得怀里的麒麟似乎动了一下,他慌忙低下头,天太黑了,他看不清,但是他总觉得琥珀的眼皮似乎眨了眨,突然他听到了什么动静,一只守护着他的两个影卫也听到了,他对他们摆了一下手,三个人都屏住呼吸,只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从帐篷里钻出来。
那人跟守卫点头哈腰了几下,就朝着琥珀躺着的洞穴走过来,趁人不备,扑通跳下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刀,对着麒麟得肚子就要切,翟湮寂一记铁拳就打过去,谁知还没挨到,琥珀自己站了起来,一扬蹄子,将人踹出去几米远。
翟湮寂又惊又喜,抱住琥珀的脖子,看着它发出呜呜的哽咽声:“你没事了?你活过来了?”
琥珀漆黑的眸子看着他,似乎又想用头蹭他,但是想到了上面的伤口,干脆张开嘴,伸出舌头,在他流着眼泪的脸上舔了舔。
皇后那边大战南烈一晃数月暂且不表,且说这元都朝歌城内,皇帝闭关已经有三个月之久了,自从皇后带兵去打仗,皇帝就跟入定老僧一样,每日将自己关在乾坤厅里,身边只留下青沐,黄栎两名当初给皇后凭添后印的內侍照顾。这两位內侍平日就在这里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看管麒麟圣像,好似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但是皇帝闭关后,整日焚香祷告,衣食住行只靠着他们俩,还下圣旨说国内事情暂时有丞相代管,有急奏则在乾坤厅内批复。
他批了的折子百官都看过,刚劲有力的的确是皇帝的字体,他应当确实在宫中闭关,但无论百官怎么恳求,他就是不出来。
大家纷纷猜测,可能是丞相逼皇帝纳妾的事情惹怒了他,又不好对国丈发脾气,干脆不理不睬不出来,饶是丞相为了家国大业,把皇后送到战场去给皇妃腾地方,也架不住皇帝一往情深,人家躲在圣地给先祖祈福,你们总不好给人家塞逼婚的奏折吧?
丞相一腔热血把儿子送来当皇后,想不到就快让皇帝绝了后,也是整日不知如何是好。朝中经过治理,倒是也岁月静好,皇帝不出关,皇后不在朝,倒也没有什么不太平的事情。丞相夫人因为担忧皇后和琛王生了病,梁婵月特许暮莲去探视,听她说完了皇帝的深情,丞相夫人对着窗外,半天都没有做声。
秋去冬来,翟皇后那边也传过来节节胜利的好消息,只是南烈那边不知作何打算,既不投降也不放人,似乎对死伤都不在乎,令人难以捉摸。
第八十二章
这一仗转眼打了四个多月,南烈不比元都,它地势险要,气候恶劣,路程又百转千回,元都将士虽然胜多败少,但是也吃尽了苦头,加上之前刚刚经历了李珏昌之战,元气有所损伤,粮草渐渐支撑不住,翟湮寂这几日眉头一直皱着,他虽然是个好性子,没有暴躁的性格和拿小兵撒气的毛病,但是气场犹存,依然让人望而生畏。
这几个月,他带着元都大军一路追打,南烈的皇朝已经颠覆,那位匪首已经大权在握,但是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打算,东躲西藏,既不出面和谈,也不答应放人。多拖一天,永琛就多一天的危险,将士们就多一天受苦受难,他就多一天见不到皇帝的面。
平时打仗,闲暇时候还要研究战略和敌军的作战,带到夜深人静时候,他闭上眼就会忍不住在脑海里勾勒皇帝的模样,几次他都梦见自己蜷缩在人怀里,仿佛伸手就能抱住他的脖子,醒来却发现趴在他旁边呼呼大睡的是琥珀。
战事吃紧,南烈老奸巨猾,似乎很熟悉翟湮寂的用兵之道,他不免产生了怀疑,开始他以为是军中除了叛徒,但是当初戚沐倾答应他出征后,这些兵都是逐一审核的,大多都是翟丞相手下的翟家军,对翟湮寂的忠诚程度不亚于对皇帝,他查了几次也没有问题,一时间也拿不定到底为何。
待到二月时候,南烈寒冷的厉害,将士们苦不堪言,翟湮寂打掉了南烈的几只嫡系军队,决定带着翟家军直接攻往南烈的皇城。
对方迟迟不谈判,他也觉出了蹊跷,也怕南烈的皇城是个圈套,要把他们来个瓮中捉鳖。可是再这么拖下去,队伍真的要拖垮在南烈,他实在忍不下去。翟湮寂和夏涌铭夜间谈论战略部署:“南烈城池少说也有三丈,若是我们用飞梯攻城,会非常非常困难。一旦攻城时,南烈官兵在上,用刀砍断梯子,战士摔下去必死无疑。就算侥幸爬到了顶部,上面的人在城墙上放箭或者刺枪,云梯上连盾牌都用不了,实在是太艰难。”
夏涌铭说:“不然我们再耗着,我还不信了,他们能存多少粮食,还能躲一年不成?到时候咱们包抄阻断,饿死他们!”
翟湮寂叹息:“话虽如此,到时候怕是戚永琛和元都的兵将也跟着一起饿死了。况且南烈一直拖延战术,皇城又大,里面万一自给自足,我们难道一直跟他们耗着?天这么冷,将士受不了的。况且这么久都没有回家,他们心中不好受。”
夏涌铭忍不住调笑一句:“这话倒也是,这转眼已经小半年过去了,要真是再耗费个一两年,这见不到皇帝,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跟翟湮寂已经是过命的兄弟,夏涌铭性格爽朗,又喜欢开玩笑,有他在的地方总是热闹,翟湮寂也能明白为何皇帝欣赏他,他确实很有感染力,在军中也是个活跃分子。翟湮寂跟他相处久了,也渐渐放开了些,听闻他的戏谑,翟湮寂忍不住伸手就将他的脖子勒住,俩人打闹笑成一团。夏涌铭抵不过翟湮寂的气力,被他压在身下,笑嚷着:“皇后饶命”。正闹得开心,琥珀用脑袋掀开门帘子,进来,瞧见这一幕,跺着蹄子就冲过来,鼻子里喷着气,大脑袋一拱,便把人挤开,然后站在翟湮寂身前,冲着夏涌铭龇牙咧嘴。夏涌铭点着它的脑袋:“这个畜生,还挺护主。”
琥珀气不过张嘴要咬人,夏涌铭连忙躲开了,翟湮寂浅笑,伸手抚摸琥珀额头上黑曜石一般的利角,这东西比最坚硬的铁铜还要结实,倒不失是个好兵器的坯子,算是麒麟身上最为珍贵的部分,这半年来,琥珀一直跟在他身边,战场上它英勇善战,凶狠粗犷,倒也不愧对元都神兽的称号。平日里它喜欢黏在翟湮寂身边,像个年幼的稚儿,赖在他身边撒娇。
翟湮寂摸它的额头,它眯着眼睛哼唧两声,然后扑啦地躺在地上,翻起雪白的肚皮。
它全身的鳞片好似铠甲,唯有肚皮这一块软绵绵,这样以弱点示人,便是最大的信任了,翟湮寂浅笑着摸摸它的白肚皮,它眯着眼睛呜咽了几声。
经过精密的战略部署和包抄,南烈城池已经被他们隔绝多日,翟湮寂和夏涌铭决定分别带人包抄皇城,不给这些人转移戚永琛的可乘之机,尽管如此,攻城为下,况且是南烈的皇城,绝非易事,这一战不知又要损耗多少人力,翟湮寂战前跟将士们喝了送别酒,攻城攻心,翟湮寂找了几个能说会道的人在城下吓唬这些南烈,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劝说他们开城投降,夏涌铭恨自己没有把萧贺带来帮忙,若是由萧贺那张毒嘴,说不定早就把守城的给气死了。
这样连说了几日,南烈的几个守城人也活动了心思,在夏涌铭许诺了绝不杀战俘且弃暗投明者论功行赏后,真有人打算开城放人,结果刚刚把城门上的锁挪动一点点,就被破空而来的流星锤砸的脑浆横流。只吓得其余官兵瑟瑟发抖,再也不敢擅自开门。
后来夏涌铭想到了兵书上说的挖城墙攻城术,翟湮寂不同意,因为挖城墙绝非易事,况且敌在城上,他们在城下,好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要城墙上的守军只要在上面发箭,下面就立刻死伤一大片。
夏涌铭说:“不行就用盾牌护体。”翟湮寂说:“南烈不是傻子,况且经过这一段对战,我总觉得南烈有我们的人,当年我父亲运用的战术,他竟然知道大半,实在危险。当年我父亲守元都边城,北郡就派兵用挖沟战术,我父亲带人往下浇滚油,烫死数人又扔个火把,将北郡的精兵一把火全都烧光。这场战役太著名了,我们如果这么做,难不保南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再者冬日酷寒,别说滚油了,浇下来一盆凉水也受不住。”
夏涌铭抓抓头发:“这倒是,翟相爷用兵打仗实在是奇才,不然我们还让琥珀去撞门?”
翟湮寂护短道:“这更不行,你以为皇城跟边城一样?怕是把它撞死,也打不开。”
第八十三章
夜晚时分,翟湮寂睡不着,他给丞相写了信,丞相支了几招。但是都因为不了解实际情况而不适用,战事毫无进展,他焦虑得睡不着,又想到某日夏涌铭的玩笑话,越发思念戚沐倾。从丞相的回信中,他知道戚沐倾从他离开皇宫那日起,就独自去乾坤殿里修行祈福,他想皇帝一定是想借由这些告诉他,自己对他的钟情。翟湮寂心口有些柔软,但是不免又有点惆怅,他们感情真挚如此,若是真有了皇妃插足,自己真的还能视而不见吗?
他坐在外面看星星,倒是想起当初他殿前逼皇帝同意后,皇帝连续几晚都不肯回正殿,自己竟然也执拗着性子没有去尚书房找他,若是知道这一仗拖沓了这么久,他一定多跟他待一会。他想到皇帝总是拉着他坐在屋檐上看星星,又想或者此刻戚沐倾跟他看的是同一片星空,心中不免有些酸楚,天色已晚,除了守卫岗哨,大家都在帐篷里睡觉。他出来没一会,琥珀也跟着跑出来。守在他身边趴着,树上爬着个不知道哪儿飞来的夜猫子,咕咕咕地叫着,倒是引起了琥珀狩猎的兴趣。只是它虽然擅长奔跑,却不会上树,急的围着树转圈,剁着蹄子呜呜叫。
翟湮寂眯着眼含笑地看着它。不一会看见它转了个弯,用脑袋顶着块石头过来,踩上去试了试,还是不成,又去推了个更大的,翟湮寂愣了一下,他看着琥珀没一会就搭起来的石头山,若有所思起来。
第二天,翟湮寂叫了夏涌铭和几位将士商量兵法,他受了琥珀的启发,既然攻击皇城难攻易守,不如用土山攻城法来试试,他说了自己的打算,大家都拍案叫绝。
这日,天还没亮,元都就出动将士在距离城墙几米的地方,用木板、泥土堆积一个土木悬崖,一定高度后将土压实然后抽掉木板,他们人多势众,劳作起来又不遗余力,很快就搭到半城之高,谁知就快到三分之一处的时候被城墙上前来望风的小兵看到,慌忙回去禀告,没一会城墙上跑来一群用强弩的兵士,开始往下砸石块,元都将士早就有准备,端起了护盾,一边保护头顶,一边继续填土,而翟湮寂骑着琥珀,在几米外的地方号召弓箭手用火箭射杀墙上的弩手,夏涌铭看着翟湮寂笨拙的手法,奇怪的问:“都说翟丞相射箭本领无人能及,你怎么一点都没继承到?”
翟湮寂无奈道:“家父从小便不让学这个,后来在两阵对决的时候吃了大亏,差点失了命,父亲才叫师父教了皮毛。”
先帝和丞相那点事,全天下人都有几分耳闻,说是自从翟丞相的弓箭输给了先后李默仁后就再也不肯执弓上阵,夏涌铭尴尬地笑了两声,原以为只是个传说,想不到相爷还真这么死心眼。
很快,泥土就要堆到城墙相等高度,翟湮寂远远望去,伸手:“攻城!”
号角手吹响了冲锋号,士兵们爬上去破城,一片喊杀声,翟湮寂首当其冲,骑着麒麟一跃而上蹿上了城池。
城池路窄,并不适合坐骑,琥珀带着翟湮寂窜上去后,转身都困难,很快就被围攻,好在它凶猛,又生得奇怪,一时也不敢有人欺身而上。翟湮寂从琥珀身上下来,拍拍它的身体,让它先走,自己带着精兵冲杀在城墙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