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等登等灯
李一波就回应他,说:“喝了得付钱,不能白喝。”
杨工门牙咬着茶叶沫,半眯着眼睛,说:“怎么着,给小徒弟就能白喝,给我不能白喝,太抠了啊老李。”
李一波便似笑非笑地看向程郁,说:“原来是你小子胳膊肘超外拐,给他开仓放粮了?”
程郁看他的表情,只觉得似乎有些严肃,又不像是全然严肃,可也不能说是在开玩笑,一时间左右为难,讷讷不得语。
反而是杨工自己晃晃悠悠地端着茶杯走过去,念叨着说:“瞧你,开个玩笑,还吓唬起小程了,再把这个徒弟给你吓唬跑喽。”
杨工走远了,程郁才小声对李一波说:“师父,不是我给的,方才我去给您泡茶,临走前他也进来了,是我没放好。”
机床车间一共二十来号人,学徒只有五六个,剩下十几位都是正式工。车工、电工是机床车间的两大工种,钳工、铣工和其他维修工都不如车工电工吃香,所以也属这两个工种员工最多。
李一波和杨工杨和平分别是技术最好、资历最深的车工和电工,所以除了车间主任以外,他们二人共用一个休息室,不用和一帮小年轻挤在一起。平时车间里评优评先进,也都指着李一波和杨和平。
虽然工种不同,但车间里人人都知道,论技术肯定是李一波更强,但是杨工同时兼任着车间副主任的身份,因此不论怎么说,李工和杨工都是车间两大头。
程郁来机床车间不过短短一个月,但是对李一波和杨和平这种似是而非、隐隐约约的不对付已经有了深刻的体会。对李一波和杨和平的争执,程郁也总是能避则避,以免他们城门失火,殃及他这无辜池鱼。
程郁这么给李一波说完,李一波抬眼瞧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只轻笑一声,道:“喝了就喝了,一杯茶水,能怎么着。”
程郁平白有些羞愧,低头嗯了一声,老实喝着自己手里的水。没过一会儿又听见杨工的声音,抬眼一看,他已经走到跟前了。
李一波的工位靠着车间厂房正大门,杨和平走到这儿,恰好能看见外边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聊天的人。
“哎,都过来过来,别聊了,开个短会!”
杨和平嗓门不小,一嗓子把人都喊过来了,正是下午日头高的时候,难得是个冬日里的大晴天,把人晒得暖烘烘的,进了车间,那太阳又晒不着了,众人都想让他长话短说,快些结束。
偏偏做车间副主任时的杨和平架子十足,还要打起官腔:“冯主任去党校进修了,要去三个月,这事儿大家都知道,这三个月就由我这个副主任来管理车间。”
冯主任走了半个月,这半个月开了两次会,杨和平次次都拿这事儿出来做开头,因此车间已经没人响应这话了。大家面面相觑,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刚才我去厂里开了主任级以上的全员大会,咱们厂里又有一些人员调动情况,跟咱们有关系的呢就是厂里新来了一位宣传科科长,这一个月会下基层在各个车间了解基本的生产情况,到时候来了咱们车间也要热情欢迎新科长,你们几个年轻人,到时候负责给科长介绍。”
张永中活泼好动话又多,忍不住问:“那大概什么时候来啊?别咱们正在外边儿蹲着议论他呢,人就来了。”
杨工瞪他一眼,道:“那你不会少说几句?”
杨和平环视一周,仍然不放心,最后把视线落在程郁的身上,他说:“小张太不靠谱了,我不放心,小程,到时候新科长要是来了,你负责接待他。具体的情况待会儿我私下里跟你说,其他的没什么了,散会吧。”
大家四散开来,该干活儿的干活儿,没活儿干的又蹲回外边儿继续晒太阳聊天。杨和平伸手招呼程郁,道:“你来,我跟你说。”
他们站在车间大门前,下午的阳光大方地洒在外边,也照在杨和平和程郁的脸上。程郁微眯着眼睛,杨和平的脸在阳光下看得异常清晰,他脸上的纹路沟壑,脸上没刮干净的胡渣,还有讲话时神采飞扬的眼睛。
程郁的心好像也熏熏然飘了起来,他也变得蓬勃而神采飞扬。来这里总归没有什么坏处,程郁心想,至少生活确实有变好的转机。
第3章
城北工业区有七八家工厂,工人少说也有数千人,再加上家属院里成家生子的员工,即便这里仍然地处老城区,因着人流量密集,生活配套设备却还算齐全。
台球室在工厂家属区后门右拐出去的一条巷子里,这条巷子连接了三家工厂,整条街巷全部都是小餐馆、烧烤摊、网吧还有台球室,路的最尽头有一家成人用品店,可谓生意兴隆,客流量在某些特殊时段笑傲整条巷子。
下班以后程郁没回宿舍,他跟着张永中他们一路奔着台球室而来。好再来台球厅是这条巷子里的“老字号”,开了许多年,眼看着老板已经从父亲换成儿子,台球桌案也换了新的,不变的只有穿着工装来这里消遣的年轻工人。
小城没什么娱乐活动,虽然手机普及,但是年轻人的消遣还是去上网吧打游戏,或是在台球厅消磨时间,负责看场的年轻人坐在门前的小马扎上抽烟,天冷了,烟雾散得也慢,张永中领着一行人走到他面前了,年轻人才挥了挥面前的烟。
“几个人?”他懒洋洋地问。
张永中回头看了看,算上程郁一共五个人,于是说:“开两个,各俩小时,不够了再加。”
年轻人把烟叼在嘴里,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牌子递给张永中,“这俩号码的桌子,自己去前台拿东西,提前十分钟说是续摊儿还是结束。”
张永中熟门熟路地接过号码牌进店,店里还算开阔,一溜台阶下去,除了门口的前台,其他地方都整整齐齐摆着台球桌,因为刚下班,人还不是特别多,服务生带着张永中一行走到他们的台球桌案前,配齐设备就离开了,张永中脱了外套,显然打算展示一番。
跟程郁一起来的几个人自动开始两两分组,张永中冲着程郁招手:“干什么呢?过来站我边儿上学。”
程郁便站过去,张永中点了根烟,程郁的脚不由自主朝后慢吞吞退了两步,徒劳地想要躲开吸二手烟的命运。
他不会打,张永中也不是做老师的料,只让他站在一旁干看着,什么规则什么玩法他都通通不懂,更别提打球的手法了,张永中显然也没有意识要教他,就只能徒劳地看着。看了一会儿,程郁也觉得无聊,视线便四处游荡了起来。
这会儿店里的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程郁的目光扫过店里的年轻人,视线忽然落在两张桌案之外撑着台球杆站着的年轻人。
他还穿着中午见面时的那身衣服,嘴里叼着一根烟,没点燃,正在等着对面的人出手。觉察到有人盯着自己看,他很快转过脸,两人视线相对,程郁率先避开了吴蔚然的目光。
程郁不适应跟人有长久的对视,躲避视线是他惯常会做的事情,尤其是面对意气风发的吴蔚然这样的人的时候。吴蔚然心高气傲,程郁很难跟他相处。
大约是程郁走神太久,张永中也终于发现自己带来的小徒弟正在神游天际,于是扭头看他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吴蔚然的方向。瞧见对方是个打扮得人模狗样的人,便冷哼一声,问程郁:“你干嘛呢?不好好看着,学会了吗?”
程郁连忙回答他:“还没有,我再看一会儿。”
程郁看不太懂,一头雾水地继续看张永中跟人你一杆我一杆地打球,只听着台球在桌面上震荡碰撞的声音,其他一概不明白。正在混沌不堪之际,却听到身旁一声嗤笑。
“你这么教,他能学会才是真的奇怪。”
程郁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吴蔚然已经走到他的身边,还带着一脸令人十分不爽的笑容。
吴蔚然生得高大,相貌也英俊,他穿着一件长的羊绒大衣,这在厂区附近是很少看到的打扮,故而显眼而又吸睛。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盯着吴蔚然看了。
张永中是同批新工人里的头儿,这意味着他是有点脾气的,尽管他平时并不怎么发脾气,看起来甚至还有些油嘴滑舌的鬼机灵劲儿。
“你谁啊?说什么呢你?”张永中果然恼了,转身盯着吴蔚然问。
吴蔚然低头看看自己,笑了:“我?咱们同事。”
张永中不满道:“没见过你这号人,轮得着你多嘴吗?”
眼看张永中要发火了,程郁刚想着说些什么平息张永中的怒火,张永中就把火给架到了程郁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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