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龙山黄小冲
刚进入高中的高一新生纷纷惊呆了。有人猜测一个普通中学为什么会把军训整得这么头是头尾是尾。一个说法是文中和驻桥旅军训基地挨得近,两家肩并肩挨在长江边,在历史的涛涛江水中产生了革命般的友谊;一个说法是校长脑子有包,不提高教师工资福利,花钱去盖图书馆和教学楼,还送学生进魔鬼训练营晒黑皮。
“本来就符合要求啊。”数学课代表陈小新一推眼镜,小不楞登的眼珠子一转,摊开手册指着其中一条,“教育部的训练教学大纲就是这么写的,学习射击,防护,自救,没毛病。”
申子宜抓狂:“要跑几千米?两千米?!”
高芥把手册往桌上一扔,心如死灰地捏着自己肚子上的肥肉:“不如就此驾鹤西去也。”
一群人翻着手册唉声叹气,没人理他们正儿八经的数学课代表。
放学后钟起到停车棚找到自己的自行车,开锁推出来。傍晚的夕阳热度下降,温柔洒落大地,在树叶和行人车辆之间投下绚烂的落日光辉。喧闹融进晚霞的浓厚色彩里,大片如笔刷铺成的背景。
钟起骑车来到学校马路对面的文具店前。他缺一套工具尺,原先的一把旧尺子不知道落进了哪个角落,害得他今天上数学课的时候画辅助线都是拿笔记本垫着笔画的。找林时雨借更不可能,这人只有一把黑色中性笔,并不画辅助线。
“老板,你这杯子怎么摔成这样呀。”门口柜台有人问了一句,“里头玻璃全碎了,还用呢?”
老板说:“才摔的,还没来得及换呢。你是不知道,前两天有几个学生在那巷子里打架,那凶得哟。我揣个杯子上去劝,他们倒好,一胳膊把我拐墙上,杯子落地上摔成这样。我就说人不能多管闲事,这一管就要出问题。”
“那几个学生干嘛打架呀。”
“年轻人不就这样么,一点小事不对付就骂骂咧咧的。不过我看当时好像是两个大个子打一个年纪小的,旁边一女的还抱着个小女孩哭,嗨哟,看着闹心,要不然我也懒得管......”
“别是那女孩挨欺负了吧?”
“是吧,看她身上脏兮兮的,脑门上还有道疤。”
“后来怎么样了?”
“你别说,那年纪小的还挺能打,把那俩大个子揍跑了,嘿。不过也可能是我在旁边嚷嚷再打就报警了,把他们给吓的。”
钟起拿着一套尺子到前台来付账,看到桌子上的那个杯子。钢化的杯子外壁尚且完好,里面的一层玻璃却已经全部碎掉,旋盖也磕得坑坑洼洼,被随手扔在一边。
他想起早上办公室里的林时雨。一个人站在那里,明明看起来很瘦,也算不上多高,顶着一张不说话就看上去很细致的脸,说出“如果再让我看到他们两个,我还揍”这种话。
钟起付完钱,把尺子扔进书包,走了。
第二天傍晚,李忠准时抵达小区门口。林时雨的家对面是一个电力家属小区,虽然有些年头,但是环境很好。
林时雨不住那里。他住在一个连门牌都没有的小区,门口一家很小的理发店,从理发店的门缝底下总是流出带着泡沫的污水,在大路旁的小路上积成一滩。
李忠没等很久,就看到林时雨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从小区到大路上来的坡有些大,林时雨几步跑上来,看了李忠一眼,还是叫了他一声:“李老师。”
李忠有些乐:“叫个老师还这么费劲。”
林时雨没说什么,转身带着他往坡下走。小区里绿意森森,道路两旁长满了高低不一的青草,树的枝叶和躯干散发出青涩湿润的泥土气息,草地上凌乱堆着石块,砖头和垃圾。楼房很少,排列也不规则,不像是经过正经规划开发过的样子。房屋的墙壁和窗户也很旧了,远远看过去像蒙上一层灰白的雾,雾里灰尘斑驳,到处都充斥着破旧感。
要不是有的楼下还停着几辆没攒灰的汽车,李忠真要开始怀疑这个小区究竟有没有人住。
“这儿住的人不多吧。”李忠说。
“不多。”林时雨走在前面,答,“很多人都搬出去了。不过也有人租这里的房子当作工作室。”
他带着李忠走到一栋楼房前,楼房三面环绕,形成一个半开的院子,院子里生着一棵大树,给高温的天气平白带来一股凉意。林时雨走进居民楼,楼里没灯,楼梯窄而潮湿,即使在白天也阴暗无光。
李忠一蹬脚,想把感应灯蹬亮。
“灯坏了。”林时雨说。
到林时雨的家门口时,大门没锁,虚虚掩着一条缝,从里面透出白炽灯的光。林时雨拉开门,转过身,等着李忠进去。
李忠走进屋,门口的鞋架摆着男孩的鞋,女人的鞋,小女孩的鞋。整个客厅很小,几十平不到。厨房和卫生间对面而开,中间的过道上摆一张桌子,就是吃饭的地方。两个房间都关着门,或许是卧室。
一个一眼望穿的家。
一个女人从沙发上站起来,紧接着一个小小的女孩也跟着她从沙发上跳下来,来到他们面前。
“哥哥。”女孩跑到林时雨面前,看也不看李忠,只朝林时雨伸手。
女孩很矮,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样子,胖嘟嘟的像个小圆球,和他的哥哥如出一辙的白。脸上两团明显的红晕,像缠绕起来的红血丝。她的头发剪得很短,柔顺地贴在头皮上,一双眼睛非常水亮,却又非常朦胧,无神的视线下垂,嘴唇小,上唇微微翘起。
额头上顶着一道突兀的疤。
李忠看着女孩的容貌,总觉得异样,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林时雨牵着女孩的手,指了指李忠的方向,说:“叫老师。”
女孩看着林时雨,看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向李忠。
李忠冲她挥挥手,“你好啊。”
林时雨又对女孩重复了一遍:“老师。”
女孩躲在林时雨身后,含糊叫了一声:“老师。”
她的发音不大清晰,咬字咬不利索。叫完以后,眼睛便不知道看向哪里,站在原地莫名又兀自发起了呆。
一旁的女人说:“您好,李老师,昨天就听小雨说你要来。”
李忠收回视线,与女人握了握手,“你好你好。”
女人很瘦,骨架小得可怜,脸是美人的骨相,却没有明艳的神色,看上去消沉,疲倦而软弱,像一朵开败的白色花朵。从五官来看,兄妹俩都承接了女人的样貌,然而三个人的气质一个比一个截然不同。
“我叫林惠,是小雨的妈妈。”女人紧张地搓了搓手,想起什么,细声细气地说:“请坐,请坐,我去给您倒茶。”
李忠说:“不用了,白水就行。”
林时雨和李忠坐在沙发上,女孩跟在林时雨身后,趴在茶几上玩一个铃铃响的转球玩具。她的注意力好像一下子非常集中,一下子又非常散漫,刚才还在出神,等林时雨走到沙发边坐下来,又傻乎乎笑起来,跑到林时雨面前玩耍。
李忠斟酌开口:“你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