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半丁/音爆弹
毕竟已经是寻死过的人了,何觅所受的创伤,所经的痛苦,都是他无法想象的。要强求何觅好起来,说不定只是他站着说话不腰疼。
发烧烧久了好像也会烧坏大脑。万一真的烧成傻子了……
游霄的手对着自己掐了一把,让疼痛制止自己的胡思乱想,安慰自己,不会变成那样的。
发烧并不是什么顽固不可战胜的疾病,只要他好好带何觅看病吃药,病就能被治好。
但很可惜,第二天,何觅的热度还是没有半点要退下去的意思。他吃得比前一天更少,吐得也更厉害,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憔悴了。
游霄请了一天假,周一还是在家照顾他,又喊医生再来看了一次。
“他的病并不严重。”医生告诉他,“可能还是心因性的问题,让他一直没法转好。”
之前的担忧不适时宜地浮上心头。游霄送走了医生,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很久。明明门窗都关着,屋外的冷风吹不进来,但他却觉得自己浑身冰凉,寒意一直侵蚀到了心脏。
他很害怕。游霄弯下腰,用手撑住自己的额头。他害怕何觅会一直这样下去,永远把自己封闭着,承受他看不见摸不着的痛苦。
而他摸不到把何觅带出来的办法,找不到治好何觅的机会。
游霄回房间去,快要到房间的时候,他意识到今天又要过去了,何觅明天可能也不会好起来,他应该接着请假。
可能他应该请个长假,或者干脆办一下休学。
他给明天几门课的老师发了信息,其中一个老师打来电话,游霄又问了如果想要请长假应该如何操作。老师很关心他的情况,于是这通电话持续了比较长的时间,一直等到他说了谢谢后挂断,他这才开门进到房间里。
一进门,游霄心脏骤停。
何觅匆匆忙忙拉下睡衣的袖子,因为游霄进来得太突然了,他没来得及提早掩饰,所以游霄还是看到了他手臂上鲜红的液体。
他背对着游霄,肩膀向前蜷缩起来,手臂也抱到自己怀中,似乎不想给游霄看。
游霄快步走过去,强硬地把他人转过来,抓住他的手腕猛拉起袖子,刚刚被抓出血的手臂瞬间暴露在眼前。血迹被袖子沾走了些许,在皮肤上擦出长长的红痕,游霄看得眼睛充血,觉得自己可能面目狰狞。
他不明白何觅怎么又开始伤害自己,难道是因为他站在门外和老师问怎么请假吗?但他用的是英语,而且这个内容很平常,不应该能刺激到何觅。那是因为什么?何觅又想到了什么?难道这几天他离开何觅的时候何觅都会这么自残吗?
游霄被自己的联想弄得差点疯魔,呼吸剧烈起伏,花了一会儿才逼自己去拿了药箱,回来给何觅处理。
他先把何觅另一只手的袖子也撩起来,检查是否有别的伤口,然后才给刚刚何觅抓出来的伤口上药。
处理着处理着,游霄看着那红肿的伤口,其他那些陈旧的伤疤,不知不觉间,视线模糊了。
不知名的液体凝聚起来,滴到他的衣服上。
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只是僵在那儿,没有动弹。过了一会儿,一只手颤抖地伸过来,笨拙擦去他的眼泪。
游霄听到生涩的、熟悉的声音,好像在劝说安慰他:“不要哭……”
游霄的思维暂停了一小段时间。何觅已经连着两三天没有开口了,再一次听到这道声音,恍若隔世。
他抬眼看何觅,但是因为泪水阻碍了视野清晰度,他没有看清何觅的表情。何觅的手又抬高了一些,小心而谨慎地,碰他的眼泪。
“你这样对自己多久了?”游霄忍不住要把深埋心底的话问出来,“你伤过自己几次了?”
泪水不受控制地掉得更凶,何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更加慌张地帮他擦眼泪,嘴唇开合,但最终还是只说出来:“不要哭……”
游霄觉得他简直就是在故意惹自己哭,咬着牙吞了两口气,但最终还是没能把自己的哭腔吞回去。他就这样自暴自弃地看着何觅,哽咽着说:“何觅,你都在想些什么?为什么都这样了还是只想着我?”
怎么会有这种人,明明自己已经绝望到想自杀了,绝望到吃不下饭说不出话,却还在在意另一个人哭不哭?
何觅手足无措,把手收回来,放在腿上,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游霄追问,“你又做错什么了?”
“我不想……让你难受……”这么长时间没说话,言语对何觅来说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他语速缓慢,嗓音干涩,“对不起……”
游霄原本半蹲着,现在腾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何觅。身高和气势都处在高位,但他的眼神却委屈又难过。
“我也不想让你难过。”游霄红着眼睛说,“我也想让你不要再说对不起,不要一直这样下去,不要再哭,快点好起来,跟我在一起。”
看到游霄眼泪的那一刻,何觅就没有了原则。
忘记自己有多么疲惫,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闭口不言,他凭着本能伸出手、说了话,再回过神来时,局面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何觅大脑一片空白,局促地坐着,明明游霄刚刚才和他说不要再哭,他却也掉起眼泪来了。游霄看到他的裤子上晕开一点湿痕,再一点,泪珠像雨水一样降落下来。
他已经说话了,就没法再当缩头乌龟,重新把一切都憋回心里。但是倾述又谈何容易,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来组织语言,然后才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有……办法……”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想这么逼你的……”
游霄望着他,问:“逼我?”
何觅没有说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那些话已经用完了他的临时能量,让他一时之间做不出新的回答,给不出游霄想要的解释。
游霄一字一顿地说:“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对你,是因为你逼我?”
何觅看着眼前的人,看着游霄脸上他从未见过的神情,胸口充满了酸胀。他艰难地喘了好几口气,发出两个不连贯的音节,终于又从油尽灯枯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知道你心软……一定会可怜我……”
“我觉得……好恶心……”他的眼泪不停流下,失守一样地说,“我不想绑架你……不想再这样困扰你……但是我……”
他悲哀地停了停,说:“就算我知道,不应该这样……我却还是因为你照顾我、紧张我……你这么温柔……而觉得开心……”
太可悲了,太可耻了。何觅想不通,他明明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要死亡和解脱,他也曾经走出过那一步了,但如今面对游霄,面对如此温柔爱护他的游霄,哪怕明白这是靠自杀换来的待遇,并不是游霄的本意,他却仍然会自私地感到快乐。
何觅的话说完,花了整整一分钟,这期间游霄没有任何打断,只是眼神里渐渐透露出些许不甘。
“为什么你不想让我难受?”游霄问,“因为你喜欢我吗?”
这个答案毋庸置疑。何觅说过许多次,也在纸上写过,甚至还承诺过将来要说的次数。所以游霄没有等他的答复,而是接着说:“为什么你心疼我就是因为喜欢,我心疼你就是因为可怜?”他说,“何觅,这不公平,为什么我就不能是因为喜欢你才紧张你?”
何觅茫然无助地盯着他,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